監獄生活是可以忘記時間的存在的,已經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鍾簷的手被上了刑,雖然已經過了幾天,仍舊不靈活,他這樣想了,這雙手恐怕就要廢了,以後恐怕是做不成傘匠了,可是他總共就這麼一門手藝,不做傘,又靠什麼養活自己呢。他這半輩子曾經想要走很多路,卻終於都放棄,活了那麼長久的歲月,也不過勉強有一門餬口的手藝。
他想了許久,依然沒有想出什麼大概來,卻發現牢門開啟了,一抬頭,卻是笑了,“喲,這是哪家的老爺與夫人,這麼不入金絲巢啊,偏要往這晦氣骯贓地裡鑽?”
那人端詳了鍾簷許久,才蹦出了幾個字來,“果然是你?想不到你還活著?”
鍾簷搖頭道,“貴人,小民自然還活著……小人雖然命如草芥,不比貴人身嬌肉貴,就合著該死了嗎?”
“鍾簷!我不是這個意思。”林乾一冷聲道,這些年他混跡官場,早就喜形不露本色,卻總是被這個少時的冤家輕易激怒,他才想要開口,卻聽旁邊的錦衣婦人咬牙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當年的鐘簷,不過殺人償命,我爹的命總是要向你討回來的!”
鍾簷苦笑,看著當年的趙家小姐,如今的林夫人。當年的官家小姐尚且有幾分女子的靈氣,嫁了人消磨殆盡,儼然變成了死魚眼珠子,鍾簷開始慶幸,幸好當年娶她的人不是他。
鍾簷看著與他涇渭分明的兩人,他這樣想著,光陰終究把他們分化成毫不相干的幾類人,無論曾經靠得有多麼近,又有多少次理由走同一條路。
“是。我殺人償命,該了。”他扯著笑,帶著三分苦澀,七分坦蕩。
“你這個災禍星子,當年犯人塔中降不了你,可憐我爹爹……再有一年就卸任了,沒成想?”那婦人抽抽涕涕,鍾簷聽著,甚至連自己都要覺得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了。
最後林乾一安慰了幾句,“夫人,好了,總之他已經一家踏上黃泉道了,你寬寬心。”
等到這對聒噪的貴人夫婦離開後,溼冷的地牢瞬間安靜下來,他想了很多事,想著他們兩個不遠千里來奔老爹的喪事,著實是勞累……可是他們的臉上分明哀而無慟,只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可是又有什麼要緊,他是非死不可了。
斗大的汗水從他的臉頰上劃落,少頃,渾身已經佈滿了細密的汗水,冰冷和粘稠的感覺爬上他的後背,同時還有對未知事物本能的戰慄。
這種感覺,比當年在犯人塔中的感覺更加糟糕,原來人類最害怕的,並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是第幾個死去,永遠不知道誰會比你先死去。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矗立在大晁的西北上的浮屠塔,埋葬了他所有的親人,他的慈母,他的嚴父,還有他的小妍。
而更加可悲的是——那人一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來看他。
這麼多年,鍾簷回想在犯人塔裡的那段時光,那時的自己可真是傻,說什麼怎麼也要撐下來,石料場裡兇狠的獄卒嘲諷問他,撐下來等什麼,他一愣,卻連這樣的理由他都無法說出口,甚至到了後來,親人盡逝,他都忘記了自己拼命活下去的理由。
大概那時唯一的念想,也只有二十歲幾個月的時光。
命運是怎麼突變的,它來得太猝不及防,前一刻還是風平浪靜,後一刻便是巨浪滔天,明明一個月之前他還是翰林院前程似錦的貢生。
永熙十三年蕭無庸第一次將遷都一事提上議案,在胡狄緊緊相逼,而戰事節節敗退的前提下,天然屏障已經不能保障安全,而遷都南下,正是最好的選擇。可是一朝元老紛紛站出來,當年太宗皇帝定都東闕,正是看中了東闕這塊寶地,安民攘外,已結華朝之亂,如今棄城而逃,儼然是棄了祖宗的基業……可是情勢所迫,皇帝儼然是默許了。
而杜荀正,便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脊背挺直,神態肅苛,朗聲道,“臣以為不可。”
杜荀正耿介,將不該說的和該說的一一脫口而出,而那些隱秘的東西正深深刺傷著貴族王公的心。年邁的皇帝聽著,臉色越來越黑,最後把手上的奏摺狠狠扔到了地上。
百官皆垂袖惶恐,唯殿中一人,立如修竹,半步不肯讓。
“請陛下明鑑!”
天子原本的病容瞬時成震怒之色——山雨欲來。
殿上的官員都往後退了幾步,兩股顫顫不得安,所有人都知道杜荀正這脾氣,怕是少不了這一頓罰,都不敢為他說話。
那時鐘簷已經有一官半職,雖是最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