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浙江的普通官員,在經歷整個事件,難免有‘不識廬山真面目’之感,所以這天沈默邀請他們同遊常山白龍洞,兩人便打定主意,要向他問個明白。
沈默並沒有絲毫隱瞞,路上便將所有的內情坦誠相告了,陶大臨和孫鋌聽完之後,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們實在想不到。隱情竟如此之複雜。後面孫鋌漸漸神態如常,但陶大臨卻一直落落寡歡,彷彿有話要說。沈默問他,他卻搖頭不吭聲……不是不想說,就是沒想好怎麼說。
他不說,沈默也就隨他去了,自己則專心趕路。從衢州城到常山七十里,一行人清晨出發,騎馬到了常山山脈的天馬山腳下……這座弓形的山脈東西橫跨,狀若奔騰的駿馬,因此而命名。那白龍洞正好在馬的後肚上,只能步行上去,沈默便留下侍衛在山下看馬,其他人開始爬山。
天馬山上樹木成蔭,鬱鬱蔥蔥,正是‘桃花過後山楂來、梔子杜鵑開滿山’的盛春時節,見此美景,就連陶大臨的臉上都露出笑容。沈默兄弟三個,在山間且行且嘯,就著美景吟詩作對,心情好不舒暢。
快到中午時分,終於看到了那樹林掩映中的白龍洞,只見那山洞十分的寬大,洞前還有小河潺潺流出,兩岸葭葦掩映,楊柳搖曳,波光盪漾,錦鱗游泳。實乃一處洞天福地。
見河水清澈,早就口乾舌燥的眾人歡呼一聲,全都跑過去洗臉喝水,沈默也掬著清亮的河水洗了把臉,頓覺神清氣爽,掏出帕子擦擦手,便打量起洞邊山壁上的石刻來。
其實白龍洞這個名字十分惡俗,僅沈默見過的,就有五六處,至於沒見過的,肯定就更多了。但這一處白龍洞,卻因為一個人在此講學,而變得格外有吸引力;那人的魅力是如此之大,能讓沈默跑出這麼大老遠,來瞻仰著山壁上的石刻。
只見山壁上印刻著六個斗大的楷體字道:‘王陽明講學處’。
嘉靖六年三月,五十六歲的陽明公在此講學,這時候的王陽明,在經過長期征戰和常年奔波之後,身體狀況已經很差,但他那超凡入聖的思想和哲學,卻也在這時候達到了最精妙的巔峰時刻……
這次講學,也是王陽明最後一次公開的講學,兩個月之後,他被朝廷委任為左都御史,赴廣西平叛,次年病逝。所以這裡向來被王學門人,視為一處聖地,拜祭者絡繹不絕。
沈默命人將祭品在供桌上擺好,親手為陽明公上了香,然後率領眾人恭恭敬敬磕了頭,這才和兩個兄弟仔細端詳山壁上密密麻麻的石刻。
這些石刻大都是詩文,足有上百篇;又大都是王學門人所留,一篇篇看下去,能見到許多如雷貫耳的名字,以及他們做所的詩篇……當然大都在抒發對祖師的敬仰,也有些是講述自己的心學體會,其中不乏引人深思的格言警句。
沈默和陶大臨正看得入神,突然聽孫鋌低呼一聲道:“還有陽明公的真跡呢!”兩人連忙湊過去,果然見有首署名王陽明的長詩,曰《長生》。陶大臨便輕聲吟道:“長生徒有慕,苦乏大藥資。名山遍深歷,悠悠鬢生絲。微軀一系念,去道日遠而……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為?千聖皆過影,良知乃吾師!”
“千聖皆過影,良知乃吾師。”一句話道盡陽明之學,沈默反覆低吟著,一時有些痴了。
待他神情復原之後,陶大臨輕聲道:“都說陽明公狂,看來真是如此,連古來聖賢都當成雲煙,難道只有他的良知之學,才是對的嗎?”
“呵呵……”沈默搖搖頭道:“你曲解了陽明公的意思,他是說我們不應該拘泥於古人,哪怕是聖賢之言,也都是針對過去的事情,今人怎能完全照做?”
“那我們要遵循什麼準則?”陶大臨緊盯著沈默道。
“遵從良知。”沈默淡淡道。
“何為良知?”陶大臨問道。
“知善知惡是良知。”沈默當然要這樣回答。
“知道這個就可以了嗎?”陶大臨追問道。
“還要知行合一。”沈默回望著他,目光和煦的笑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兜這麼大圈子作甚?”他不信陶大臨不知道這些,現在卻明知故問,顯然別有他意。
“你說知善知惡是良知,”陶大臨也不避讓,沉聲道:“又說要知行合一,可你的所作所為,真的是善嗎?你現在還分得清,什麼是善,什麼是惡罵?”
“終於是憋不住了。”面對老朋友的指控,沈默也不惱,依舊微笑道:“我當然分得清。”
“你分不清。”陶大臨是個正直的人,對沈默這套善惡不分、唯利是舉作法十分不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