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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要走的。”雖然比徐階年輕十歲,但因為長期奔波講學,顯得和他年紀相仿的王襞道:“但聽說存齋公遇到些麻煩,便留下來多待了幾天。”
“倒讓東崖操心了。”徐階隨口敷衍著,心中卻暗暗嘀咕,泰州學派向來不干涉他的政事,只要求他在發展心學上出力。所以雙方關係一直融洽,徐階也沒有覺著頭頂還有個太上皇。
但現在,對方顯然不只是串門來的。
果然,就聽王襞道:“操心倒無所謂,擔心卻有一點。”
徐階知道王襞性情直爽,向來有啥說啥,所以也不跟他兜圈子道:“不知東崖有何見教?”
“原本有些話,不是我們這些野人該說的。”王襞道:“但僕與存齋公相交二十年,不能眼看著你走錯這一步,落得不可收拾啊。”
“你我相交莫逆,這又沒有外人,”徐階捋著鬍鬚,面色沉靜道:“但講無妨。”
“正月十六,我在一位弟子那裡,看到了通政司明發的一份彈章,內容是彈劾存齋公的。”王襞輕聲道。
“是,有這麼回事兒。”徐階點下頭。
“還聽說,存齋公第一次請辭,已經被皇帝駁回,您又上了第二次?”王襞問道。
“是。”徐階依舊點頭道:“老夫的自辯疏,不知東崖見了麼?”
“正為此疏而來。”
“如何?”徐階問道。
“恕我直言,大大的不妥。”王襞沉聲道。
“願聞其詳。”徐階不動聲色道。但心裡頗不痛快。
“存齋公質仁秉義,曾施大德於天下,天下萬民也感恩戴德,都盼望您能一直顯赫榮耀、善治萬事,享盡天年。”王襞上來先拍馬屁,然後話鋒一轉道:“然而古人云‘日中則移、月盈則缺’,現在您已經位極人臣,一呼百應,權勢甚至超過了當初的嚴嵩、而且據朝野傳說,您在老家的財富,也超過了嚴嵩,說您如日中天,一點也不為過,所以存齋公這時,就該吸取嚴閣老的教訓,避免日暮月缺的悲劇。”
“你是說,我的自辯疏會致禍?”徐階緩緩道:“老夫可是向皇上請辭的。”
“如果真要請辭,那就該在辭呈上坦誠自己的過失,真正將自己的命運,交給皇帝裁決。”王襞一針見血道:“您卻在奏疏上,極力為自己辯護,既然認為自己無錯,又為何要請辭?若是皇帝答應了您的辭呈,豈不淪為昏君?我說大大的不妥就在這裡,要挾的味道太重。”
“老夫確實有些欠妥,”徐階面色微變道:“但東崖也不必太過擔心,被劾請辭,都是題中應有之義,無傷大雅。”
“存齋公這樣想,恐怕就危險了。”王襞正色道:“您立身朝堂幾十年,所見彈劾當朝首輔的奏章,有過幾次明發?”
“不多……”徐階這下表情凝重了。
“不是不多,而是極少。”王襞道:“因為首輔身為百官之師,又為皇帝操持國務,皇帝理應愛護,對於無憑無據的彈劾,大都留中不發……對這一點,您肯定比我清楚,”
徐階緩緩點頭道:“不錯。”
“當今又是位少有的溫和之主,”王襞道:“他現在卻公然將這份彈章明發,其意若何,相信存齋公不會不明白。”
徐階淡淡點頭道:“這是對我不滿的表現。”
“然而朝中百官,卻公然上本,要求皇帝挽留存齋公、嚴懲那言官張齊,聽說一日之內,便有二百多本遞上去。”王襞道:“這固然體現您的威望,但見朝中大臣一面倒,紛起支援存齋公,於皇帝會作何感想?這不正印證了張齊那句‘天下人只知有首輔,不知有陛下久矣’嗎?”
“是老夫的不是……”徐階臉色開始發白道:“不應該任由百官上書的。”他當時一時憤懣,也存了跟皇帝置氣的心,想要讓隆慶看看人心向背,所以聽說百官上書,並未加以阻攔。
‘自去歲以來,老夫竟妄自尊大、反應遲緩、昏招頻出……’徐階不禁暗自傷神道:‘看來是真的老了……’
“那,老夫該如何應對?”徐階心情沉重的問道。
“自古以來,和國君交惡的大臣、戀棧權位的權臣,就算本身僥倖得免,也會禍延子孫。”王襞道:“楊新都、夏貴溪、嚴分宜,這三位都當過您的首相,前兩位和國君交惡而不自知,後一位則舊霸相位而不肯去,結果都惹惱了國君,殊途同歸,以致身敗名裂,禍延子孫,至今不得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