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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回憶魯迅》,是所有憶魯文字中最深切動人,或者只有蕭紅的一篇可以與之並美。他的記人散文,除這一篇之外,就數八篇系列自傳最精美了,是最爐火純青的文字,可惜只寫到留日之初就斷落了。不過,這種文字在他多年小說創作之後是可以預料的,我還是更推崇他的文學批評部分。大概,是因為中國太少優秀的批評家的緣故。

郁達夫曾經有一段極其透徹的議論批評家的文字,他說“率直、寬容、同情、學識,為批評家之四德。此外則人生的經驗,與想象力審美力的具備,亦為好批評家之必須條件。批評家同時亦創作家也,因批評文學,不得不清晰美麗,有力動人”。寬容與同情,大致可疊為一個元素。郁達夫兼備上述三項大德,可以引他與梁實秋就盧梭一題之論爭為例子。單說學識,可以找到他讀書之豐來證明。入東京帝大之前,他就讀高等學校,四年間讀過俄德英日法的小說,總有一千部上下。帝大的圖書管理員後來也回憶,鬱先生借書,從不查目錄,只在架上從頭一欄一欄一架一架地成批借閱。他在杭州自建的風雨茅廬所藏中國書籍有*千卷,英德法日文書更有兩萬餘冊。後來在南洋他曾列這批書的喪失與老母的餓死、胞兄的被暗殺,同為戰爭帶給他的大劫。這種書海暢行之後,才可能建設一個他所謂“比較深思與活用的頭腦”。

郁達夫在日記中坦白,在批評上中肯,在憶人時深情,那麼在遊記裡,就是名士*,清爽怡人了。他的流暢雋永不造作的散文風,在遊記中有更純粹的表現。他給自己的第一部遊記起名《屐痕處處》,“一個既不僭,又不雅,但也不俗的名字”。

郁達夫文集的名字,很值得留意。《蔦蘿集》、《薇蕨集》,蔦蘿、薇蕨都是很柔弱卑微的植物;《奇靈集》、《敝帚集》、《斷殘集》、《懺餘集》,都是很習慣的很強烈的自謙自賤的意思。拋除文人常例的姿態性這一點,他的書題還是多少反映他心底裡自卑的作怪。魯迅書題是諷刺性的挑戰性的,郁達夫的書題卻是感傷性的內斂性的。郁達夫移家杭州後,心態中病的部分稀弱了,更趨平和正常,甚至優雅,有名士氣。

名士氣,是易受攻擊的,但在郁達夫身上出現,應該為他感到高興,包括他生前手編的最後一集散文,叫《閒書》,都很可以理解和被喜歡。

本書堅持的一個基本觀念,就是反對讀作家全集,幾乎沒有一個作家的全集值得完整地讀下來(研究是另一個範疇了),對郁達夫尤其不例外。《達夫全集》只出到第七集《斷殘集》,實際只是系列文集的形式,這種規範形式可以集中收錄各期作品,方便讀者系統地閱讀作家的全史,比當今作家亂出集子,疊疊重重的,要合理多了。

第十六章 不合時宜 梁實秋

梁實秋從來不曾在紅色中國的文學史上消失過,他一直在魯迅文章的正文裡被批判著,在魯迅文章的註釋裡被讀解著。資本家的乏走狗,反動文人,這便是他的職業和出身。在今天看來,這樣的說法顯然不夠公正,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他是一位不合時宜的文人。

不合時宜的人,是在正確的時間和正確的地方說了錯誤的話做了錯誤的事情的人;或者,是在錯誤的時間和地方說了正確的話做了正確的事的人。總之,是和時空錯位的不合拍的人。

梁實秋在成為一個小品作家之前,一直是不創作的文學家,雖然寫過一點詩和散文;是一位批評家,雖然徐志摩以為他是不容忽略的批評家,實則是一位立論粗糙、自以為是、書生氣十足的批評家。所以在批評別人的時候,也不斷受著批評和批判。兩次大的批判,一次是20年代末30年代初,關於文學、革命、階級性,受到左翼文壇的批判。且放下不提。另一次,是抗戰時期他的“抗戰無關”文學論,這一回,批判他的隊伍更廣大一些。事情的起因是梁實秋在接編《中央日報》“平明”副刊,寫在《編者的話》中的一段文字。他說:“現在抗戰高於一切,所以有人一下筆就忘不了抗戰。我的意見稍為不同。於抗戰有關的材料,我們最為歡迎,但是與抗戰無關的材料,只要真實流暢,也是好的,不必勉強把抗戰載搭上去。至於空洞的‘抗戰八股’,那是對誰都沒有益處的。”這未必就錯,但的確就不合時宜。引一段老舍1941年的文章,他說:“在太平年月可以‘莫談國事’,不論什麼一點點細微的感情與趣味,都能引起讀者的欣賞。及至到了戰時,即使批評者高抬貴手,一聲不響,即使有些個讀者還需要那細微的感情與趣味,作為一種無害的消遣,可是作者這顆心不能真像以前那樣安坦閒適了。炮火和血肉使他憤怒,使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