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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魚潰鳥散(四)

趙廞站在船頭,手指用力地捏在船蓬上,眼見著隨著小舟的飛速倒退,成都城已經消失在夜色中,他這才稍微放鬆了一點,彎腰進了船艙。

小篷船的船艙裡,塞四個人就顯得有些太擠了。

趙廞的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他掃了眼還在瑟瑟發抖的夫人,又覷向那個還抱著自己兒子,蜷在對面角落的僕役。

“你叫什麼名字?”

在把僕役攆出船艙前,還是得問一問的,不然也不方便使喚,是吧?

“別的僕役都逃了,你為何去而復返?”

“小……小人朱竺,”他抬了抬頭,就那麼直勾勾地望向趙廞,“小人不是去而復返,小人是回鄉探親剛剛轉來。”

不得不說,朱竺那眼神實在看得人有些瘮得慌。

那位大都督夫人,原本就鵪鶉似地縮在那裡,眼下又朝後縮了縮,悄悄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趙廞的小腿,示意趙廞把孩子抱回來。

趙廞看了看自家驚魂未定的夫人,心裡對朱竺的不滿便又增加了——

難怪自己沒見過這個僕役,定然就是因為此人不會奉承,這才沒被派到自己跟前來伺候。

“你去幫艄公搖槳,咱們也好走得快一些。”說著,趙廞把手伸向朱竺,示意對方把兒子遞給自己。

可那個沒眼色的賤役卻沒有動,他把那孩子箍在懷裡,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小人的家在南安。”

這僕役簡直無禮!

趙廞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就聽到朱竺繼續說道:“我回家的時候才知道,南安剛打了一場仗……死了好多人。”

一搖一晃的燭光下,朱竺的神色恍如魔怔,“可打仗為何要衝進我家?我辛苦半生,攢下那一點點財貨,養活幾個親人,就被那些兵卒全都毀掉了。”

趙廞就明白了朱竺的意思,他的那些兵不是殺良冒功,就是順帶手劫掠了附近的村莊。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這兩者兼而有之。

可眼下又同他趙廞有什麼關係呢?他已經沒有兵了!

趙廞清了清嗓子,在自家夫人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中,滿不在乎地言道:“若是早一點告訴我,我尚能幫你主持公道。眼下,我卻也幫不了你。”

“不敢勞煩主君,小人自己的事情,總得自己想辦法。”朱竺說到這裡,似乎是笑了一下。

這也沒什麼出奇的,這些賤役天然會在主家面前做出這樣的姿態。哪怕他們有極悲傷的事情,在主家面前也得小心賠笑。

或許趙廞早已習慣了這些僕役的曲意討好,可這個扭曲的笑容還是叫朱竺懷中的小兒感到可怖。

於是,那艘急速朝下游而去的舟船中,便響起了小兒的啼哭聲,哭聲沿著水面,飄出去老遠老遠。

此時,孟霽他們十幾騎還狂奔在沿河的路上。

“我說,這河道這麼黑,什麼也看不見吶!要是錯過了趙廞的船,可怎麼辦?”奢阿呷顯然是個慮事周詳的,“就是看到了,咱們怎麼攔截?”

回答他的是沈介,“馬比船快,咱們可先一步趕到下游,我知道一處河道稍窄,可以在兩岸拉起繩索,攔住下來的船隻。”

“還是沈郎君有辦法!”馬海阿圖的讚歎是由衷的。

然而當馬海阿圖把頭轉向沈介的時候,那份剛剛升起來的一點點佩服,便瞬間順著郫江水滔滔南下,消失在了黑暗中。

——那位很有辦法的沈郎君如此運籌帷幄的時候,他的雙手正賣力地抱著馬脖子,連腦袋都死死地貼在了上面,以避免自己被顛下來。

藉著火把的微弱光線,馬海阿圖見到沈介半張臉幾乎被馬鬃埋了,簡直要笑出聲來。

可隨著奢阿呷一聲重咳,馬海阿圖一瞥眼,見到他家大王的神色,立刻一個激靈,收斂了表情,奮力打馬往前。

而對上孟霽關切的表情,沈介也想要擠出一個不那麼狼狽的表情,卻一再被疾風颳得凌亂極了。

表情比沈介還複雜的,是朱竺。

叫小兒哭聲一擾,朱竺似乎終於想起來,自己懷裡還有個孩子。

他低下頭,輕輕地拍了拍孩子的背脊,動作很是溫柔。

“我的狗娃也不比這孩子大多少,每回他哭起來,我就這麼抱著他,哄他,可如今,我再也不能抱他了。”

朱竺從魚涪津下船的時候,他是那麼愉快。

剛到村口,他就扯著嗓子叫起來了,只要聽到他的聲音,他的狗娃都會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