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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工的簇擁下,勘定了膠濟鐵路的線路。然後便有德國計程車兵把許多中國健壯男子的辮子剪去,鋪在鐵路的枕木下邊,丟了辮子的男人就成了木頭一樣的廢人。然後又有德國士兵把許多小男孩用騾子馱到青島的一個秘密地方,用剪刀修剪了他們的舌頭,讓他們學習德語,為將來管理這條鐵路準備人才。這肯定是一個荒誕的傳說,因為後來我曾經諮詢過德國歌德學院的院長:中國孩子學習德語,是不是真的需要修剪舌頭?他一本正經地說:是的,需要。然後他用哈哈大笑證明了我提出的問題的荒謬。但是在漫長的歲月裡,對於這個傳說我們深信不疑。我們把那些能講外語的人,統稱為“修過舌頭的”。在我的腦海裡,馱著小男孩的騾子排成了一條漫長的隊伍,行走在膠河岸邊泥濘曲折的小道上。每頭騾子背上馱著兩個簍子,每個簍子裡裝著一個男孩。大隊的德國士兵護送著騾隊,騾隊的後邊跟隨著母親們的隊伍,她們一個個淚流滿面,悲痛的哭聲震動四野。據說我們家族的一個遠房親戚,就是那些被送到青島去學習德語的孩子中的一個,後來他當了膠濟鐵路的總會計師,每年的薪水是三萬大洋,連在他家當過聽差的張小六,也回家蓋起了三進三出的深宅大院。在我的腦海裡還出現了這樣的聲音和畫面:一條潛藏在地下的巨龍痛苦地呻吟著,鐵路壓在它的脊背上,它艱難地把腰弓起來,鐵路隨著它的腰弓起來,然後就有一列火車翻到了路基下。如果不是德國人修建鐵路,據說我們高密東北鄉就是未來的京城,巨龍翻身,固然顛覆了火車,但也弄斷了龍腰,高密東北鄉的大風水就這樣被破壞了。我還聽到了這樣的傳說:鐵路剛剛通車時,高密東北鄉的幾條好漢子以為火車是一匹巨大的動物,像馬一樣吃草吃料。他們異想天開地用穀草和黑豆鋪設了一條岔道,想把火車引導到水塘中淹死,結果火車根本就不理他們的茬兒。後來他們從那些在火車站工作的“三毛子”口裡知道了火車的一些原理,才知道浪費了那麼多的穀草和黑豆實在是冤枉。但一個荒誕故事剛剛結束,另一個荒誕故事接踵而來。“三毛子”告訴他們,火車的鍋爐是用一塊巨大的金子鍛造而成,否則怎麼可能承受成年累月的烈火燒烤?他們對“三毛子”

的說法深信不疑,因為他們都知道“真金不怕火煉”這條俗語。為了彌補上次浪費的穀草和黑豆,他們卸走了一根鐵軌,使火車翻下了路基。當他們拿著傢伙鑽進火車頭切割黃金時,才發現火車的鍋爐裡連半兩金子也沒有……

儘管我居住的那個小村子距離膠濟鐵路的直線距離不過二十里,但我十六歲時的一個深夜,才與幾個小夥伴一起,第一次站在鐵路邊上,看到了火車這個令人生畏的龐然大物從身邊呼嘯而過。火車頭上那隻亮得令人膽寒的獨眼和火車排山倒海般的巨響,留給我驚心動魄的印象,至今難以忘懷。雖然我後來經常地坐著火車旅行,但我感到乘坐的火車與少年時期在高密東北鄉看到的火車根本不是一種東西,與我童年時期聽說過的火車更不是一種東西。我童年時聽說的火車是有生命的動物,我後來乘坐的火車是沒有生命的機器。

第二種聲音就是流傳在高密一帶的地方小戲貓腔。這個小戲唱腔悲涼,尤其是旦角的唱腔,簡直就是受壓迫婦女的泣血哭訴。高密東北鄉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能夠哼唱貓腔,那婉轉悽切的旋律,幾乎可以說是透過遺傳而不是透過學習讓一輩輩的高密東北鄉人掌握的。傳說一個跟隨著兒子闖了關東的高密東北鄉老奶奶,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一個從老家來的鄉親,帶來了一盤貓腔的磁帶,她的兒子就用錄音機放給她聽,當那曲曲折折的旋律響起來時,命若遊絲的老奶奶忽地坐了起來,臉上容光煥發,目光炯炯有神,一直聽完了磁帶,才躺倒死去。

我小時經常跟隨著村裡的大孩子追逐著閃閃爍爍的鬼火去鄰村聽戲,螢火蟲滿夭飛舞,與地上的鬼火交相輝映。遠處的草地上不時傳來狐狸的鳴叫和火車的吼叫。經常能遇到身穿紅衣或是白衣的漂亮女人坐在路邊哭泣,哭聲千回百琳,與貓腔唱腔無異。我們知道她們是狐狸變的,不敢招惹她們,敬而遠之地繞過去。

聽戲多了,許多戲文都能背誦,背不過的地方就隨口添詞加句。年齡稍大之後。

就在村子裡的業餘劇團裡跑龍套。扮演一些反派小角,那時演的是革命戲,我的角色不是特務甲就是匪兵乙。“文革”後期,形勢有些寬鬆,在那幾個樣板戲之外,允許自己編演新戲。我們的貓腔《檀香刑》應運而生。其實,在清末民初,關於孫丙抗德的故事就已經被當時的貓腔藝人搬上了戲臺。民間一些老藝人還能記住一些唱詞。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