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最完善之國民,首推英美,交則日耳曼,之三國者,皆在全球生計界中,佔最高之位置者也。西班牙、葡萄牙人,在數百年前,深有強武活潑、沈毅嚴整之氣度,今則一一相反,皆由生計之日蹙為之也。其最劣下者,若泰東之朝鮮人、安南人,則生計最窮迫不堪之民也。俄羅斯政府,以鷹瞵虎視之勢,震懾五陸,而其人民稱罪惡之府,黑暗無復天日,(日本人有《露西亞亡國論》,窮形盡相。)亦生計沈窘之影響也。彼虛無黨以積年遊說煽動之力,而不能得多數之同情,乃不得已而出於孤往兇險之手段,亦為此問題所困也。
日本政術,幾匹歐美,而社會道德,百不逮一,亦由其富力之進步,與政治之進步不相應也。
夫世無論何代,地無論何國,固莫不有其少數畸異絕俗之士,既非專制魔力所能束縛,亦非恆產睏乏所能銷磨。
雖然,不可以律眾人也。
多數之人民必其於仰事俯蓄之外,而稍有所餘裕,乃能自重而惜名譽,泛愛而好慈善,其腦筋有餘力以從事於學問,以養其稍高尚之理想;其日力有餘暇以計及於身外,以發其顧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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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梁啟超文集
體之精神。而不然者,朝饔甫畢,而憂夕飧,秋風未來,而泣無褐,雖有仁質,豈能自凍餒以念眾生;雖有遠慮,豈能捨現在以謀將來?
西人群學家言,謂文明人與野蠻人之別,在公共思想之有無,與未來觀念之豐缺。而此兩者所以差異之由,則生計之舒蹙,其尤著者也。
故貪鄙之性,褊狹之性,涼薄之性,虛偽之性,謅阿之性,暴棄之性,偷苟之性,強半皆由生計憔悴造之。生計之關係於民德,如是其切密也。我國民數千年來,困於徭役,困於災癘,困於兵燹,其得安其居樂其業者,既已間代不一覯;所謂虛偽、褊狹、貪鄙、涼薄、謅阿、暴棄、偷苟之惡德,既已經數十世紀,受之於祖若宗社會之教育;降及現世,國之母財,歲不增殖,而宮廷土木之費,官吏苞苴之費,恆數倍於政府之歲入,國民富力之統計,每人平均額不過七角一分有奇,(據日本橫山雅男氏之統計調查,日幣七十錢有奇。)而外債所負,已將十萬萬兩(利息在外)
,以至有限之物力,而率變為不可復之母財,若之何民之可以聊其生也!而況乎世界生計競爭之風潮席捲而來,而今乃始發軔也。民國之腐敗墮落,每下愈況,嗚呼,吾未知其所終極矣!
(五)由於學術匡救之無力也。彼四端者,養成國民大多數惡德之源泉也。
然自古移風易俗之事,其目的雖在多數人,其主動恆在少數人,若缺於彼而有以補於此,則雖敝而猶未至其極也。東漢節義之盛,光武、明、章之功,雖十之三,而儒學之效,實十之七也。唐之與宋,其專制之能力相若,其君主之賢否亦不甚相遠,而士俗判若天淵者,唐儒以詞章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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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 私 德(節錄)591
薄相尚,宋儒以道學廉節為坊也。魏晉六朝之腐敗原因,雖甚雜復,而老莊清談宗派,半屍其咎也。明祖刻薄寡恩,挫抑廉隅,達於極點,而晚明士氣,冠前古者,王學之功,不在禹下也。
然則近今二百年來民德汙下之大原,從可睹矣。
康熙博學鴻詞諸賢,率以耆宿為海內宗仰,而皆自汙貶。茲役以後,百年來支配人心之王學,掃蕩靡存,船山、梨洲、夏峰、二曲之徒,抱絕學,老巖穴,統遂斬矣。而李光地、湯斌,乃以朱學聞。以李之忘親背交,職為奸諛,(李給鄭成功以覆明祀,前人無譏,全謝山始河之。)湯之柔媚取容,欺罔流俗,(湯斌雖貴,而食不御炙雞,帷帳不過枲絅,嘗奏對出,語人曰:生平未嘗作如此欺人語。
後為聖祖所覺,蓋公孫弘之流也。)
而以為一代開國之大儒,配食素王,未流所鼓鑄,豈待問矣。
後此則陸隴其、陸世儀、張履祥、方苞、徐乾學輩,以媕婀夸毗之學術,文致期奸,其人格殆猶在元許衡、吳澄之下,所謂《國朝宋學淵源記》者,殆盡於是矣。而乾嘉以降,閻、王、段、戴之流,乃標所謂漢學者以相誇尚,排斥宋明,不遺餘力。夫宋明之學,曷嘗無缺點之可指摘,顧吾獨不許鹵莽滅裂之漢學家容其喙也。彼漢學則何所謂學?
昔乾隆間內廷演劇,劇曲之大部分,則誨亂也,誨淫也,皆以觸忌諱,被呵譴,不敢進,乃專演神怪幽靈、牛鬼蛇神之事,既借消遣,亦無愆尤。吾見夫本朝二百年來學者之所學,皆牛鬼蛇神類耳,而其用心亦正與彼相等。蓋王學之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