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眨了眨眼,“因為你來了,爹也回來了,我娘說你是貴人,你下次什麼時候來啊?”
孩童天真之言,最容易說出的就是一些被忽略的真相。
陳阿嬌心情有些沉重,她半蹲下來,平視著小小的張安世,“你爹他經常不回家嗎?”
“娘說爹很忙,所以常常沒有時間回來看我,她還說如果我好好讀書的話,爹就會回來看我。”張安世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又說道,“可是我已經很努力很用功地在看了,爹每次看完我的功課也不理我……”
他有些委屈地埋下頭去,不自覺地塌了肩膀,一副喪氣的模樣。
此刻的張安世,觸動了陳阿嬌心底某根最隱秘的弦,她面上淡淡地,伸手摸了摸張安世的頭,“你爹的確很忙,所以——”
“我知道,我爹是個好官,還是個清官,壞蛋們一聽說他的名字就不敢作惡了。”小安世的臉上帶著幾分自豪的神氣,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最得意的寶貝一樣。
陳阿嬌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她算是比較瞭解張湯本質的人,面對一個孩子對他父親的景仰,竟然覺得有些無法面對起來。
她沉默了許久,在張安世那天真不染塵俗的目光下,只能慢慢勾了唇,輕聲道:“張大人是個很好很好的官。”
張湯正好站在門邊,面無表情,陶氏就站在了他的身邊,想要出言喊張安世,可是在看到陳阿嬌那說不出感覺的表情的時候,忽然有一種難言的心悸的錯覺。
對,錯覺。
陳皇后的眼底,怎麼複雜到讓人眼底酸澀,想要落淚呢?
陳阿嬌看到了張湯,卻沒有搭理。
張安世還拉著她的裙裾,咧著嘴笑道:“那夫人你還來我家嗎?”
不,她不想來了。
尤其是不想看到張湯。
可是她無法對這個孩子說出口,她只能說:“也許會來的。”
可是這麼小的孩子,大約還聽不懂什麼是“也許”,以及陳阿嬌這句話背後藏著的那些深海一樣返潮的思緒。
張湯,死人臉,毀了她帶來的竹簡不說,還臭著臉說他不需要。
很好。
陳阿嬌唇邊的笑容加深,不動聲色的看了默立在門後的張湯依一眼,對著張安世招了招手:“小安世你過來,我跟你分享一個小秘密好不好?”
標準的欺騙孩子的表情,兩眼彎起來,像是輪月牙兒,和善極了,只是後面張湯看著這表情卻覺得頭皮發麻,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阿世回來。
然而終究不能,在他嘴唇微啟準備說什麼的時候,陳阿嬌的目光如刀劍一般穿了過來,讓他不得不閉嘴。
然後便見張安世將自己的小腦袋湊了過去,陳阿嬌含著笑意在他耳邊說了什麼,張安世一臉的詫異,問道:“這樣真的行嗎?”
陳阿嬌忍住心中笑意,篤定道:“能行的。不過我們有個約定,你不能對別人說是我告訴你的。”
“陛下也不能說嗎?”張安世皺著眉,開始思索這種高深的問題。
陳阿嬌挑眉,“當然不能。”
“那我們來拉鉤,我張安世說話算話的。”張安世也爽快,一口答應了下來,伸出自己短短的手指來,要跟陳阿嬌拉鉤。
後面陶氏的臉色變了變,張湯也複雜。
陳阿嬌看著那手指,卻怔然,曾幾何時,也有那麼一個孩子,向著自己伸出手指,說,阿嬌姐,我們來勾手指,徹兒若是食言,便讓我——唔,生不如死好了。
後來她問,為什麼不是千刀萬剮什麼的。
他說,我覺得我若是失去阿嬌,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一定是生不如死,死反而更輕鬆吧?
也許就是被這樣簡單的話感動的吧?
她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張安世看著她,眼底乾乾淨淨,倒映著天上的雲影,“夫人,您不開心嗎?”
“不,我很開心。”陳阿嬌搖搖頭,小小。
她的小指也很漂亮,指甲是淡淡的透粉,乾淨極了,秀雅的一節伸出來,跟張安世的勾在一起,然後那小子就開始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什麼的孩子的話了。
如果真的是一百年不變,她如今也不會在這裡了。
最後小拇指與小拇指扣著,大拇指卻按在一起,像是結下了什麼印證一般。
張安世仰起臉笑得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陳阿嬌又站起來,看著張安世,“那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