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塵

曲悅掛下電話，眉頭微微皺起。

該怎麼辦，以這副模樣參加老同學聚會麼？她的視線停留在電腦桌的右手邊抽屜，裡面平靜地睡著一個存摺，上面只有幾千大鈔。

混到我這份兒的人，不多吧。她暗自取笑自己。

窗外烏鴉哇啦哇啦叫個不停。

傍晚，她穿戴整齊，冒著北京最讓人厭煩的浮塵天氣，早早做公交趕到這家酒店。站在門口，略略整了整衣領，撫了撫頭髮。她清楚地感到乾枯生澀的髮梢穿過手指，有多久沒有做頭髮護理了。深吸了一口氣，她隨著旋轉玻璃門進了大廳。

“小悅，快，快過來。”打招呼的是趙晴。幾年不見，趙晴依舊光鮮亮麗，而且越發耀眼。或許耀眼的是她手腕上挎著的Chanel包包。曲悅對時尚一竅不通，但也無法忽略兩個環抱的金屬字母C，彷彿要從包包上跳下來，緊緊箍住她，扼斷她的脖子。趙晴長得嬌小玲瓏，一雙水汪汪大眼睛顧盼生輝，說話鶯聲細語，女人見了都要寵溺三分，更何況是男人。在學校的時候，無數雄性就對她虎視眈眈，死咬不放。孰料她大學畢業，一腳踹開眾多惡犬，竟然和一個比自己大十五歲長得像鄰家二大爺的大叔，一起奔赴澳洲，樂不思蜀了。這次聚會就是因為她回國，執意要見見大家。

“晴兒，你真漂亮。”大家紛紛圍攏過來。見面客套幾句，是難免的。曲悅卻明白這無關痛癢的幾句評論，混合了女人特有的嫉妒和羨慕。嫁給有錢人，是大多女人的夢想。但是，很多女人比較實際，不做那美得冒泡的白日夢，通常只是和閨蜜抱怨幾句，各回各家，各找各老公。

落座之後，大家七嘴八舌起來。女人聊天，宛若打仗，不打個七零八落不罷休。曲悅以前很喜歡和朋友說說笑笑，打趣玩鬧，可現在她張了半天嘴，卻蹦不出一個音，索性閉上，再不開口。

張三說：你可不知道我男朋友多討厭，我和他說別花那麼多錢，買什麼馬6，他非說怕我上班太辛苦，這個笨蛋，買車做什麼，還不如留下交房子首期。

李四道：BOSS天天讓我加班，一點都不讓我休息，最近又有個project，搞不好下週我還要飛到義大利呢。

王五突然冒出一句：記得四班的那誰誰麼，她當時的人生理想，不是當二奶嗎？老有不同款車子來接她那個。前些日子，我在公司聚會上碰到她了，據說跟了一什麼什麼局長，吃香的喝辣的，混得好著呢。

聞言，大家紛紛拍桌子，跺腳叫喚“什麼世道啊，簡直沒有天理了真是”，一改往日的淑女風範。有一人突然感嘆道：“這年頭，二奶比賢妻良母搶手。”

“小悅，你怎麼樣呢？”趙晴望著曲悅，眼眸裡柔情蜜意一片，波光流轉。

“我，哈哈，還老樣子。哈哈。”

“有男朋友了嗎？”

“咳，大學畢業後沒找過。”

“工作太忙了吧？”

“還……還好。”

曲悅能說什麼呢，當初是她出汙泥而不染，把自尊心當飯吃，鄙視那些一切向錢看的女人。當初也是她不打算當女強人，只想踏踏實實幹，到了歲數和所愛之人組建個家庭。後來她發現世界遠不如她想得那麼美好，不比家裡風和日麗悠然愜意。自己溫和與世無爭的個性，到哪兒都吃不開，男朋友一聲不吭地和富家小姐跑了，留下哭泣的她。現在她還匍匐在一家小公司埋頭苦幹，過著風雨飄搖，有上頓沒下頓的漂泊生活。

“你的理想是什麼呢？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呢？”

很多次她都捫心自問，空蕩蕩的屋子，一點回音都沒有。

心如死水。

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一事無成，而是連你自己的心都無法給出回應。

天色漸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沙塵仍然肆虐，風聲夾雜塵土似要把人的筋骨抽走。曲悅告別老同學後，胸口憋得厲害，轉身進了物美超市，抄起幾聽啤酒直奔收銀臺。酒這玩意兒以前她很少碰，即使聚會她也只是以茶代酒，在她心裡，乖寶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沾一滴酒的。今天她卻異常想要一醉方休，這樣就不用面對空空如也的屋子；這樣就不用接受枝頭惹人厭的烏鴉叫聲；這樣就可以忽略沙塵漫天。

坐在路邊，她一罐罐地開啟啤酒，真苦。還是可樂香甜爽口。塵土一次次衝進她嘴裡，混合著液體，苦澀，有點噁心。

一個男人走過來，腆著臉淫笑：“小姐，一人喝悶酒啊。多無聊，要不要我請你喝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