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絕不意味著中國要通盤全收西方文化。很多的儒學大家一面心痛舊學,一面又不得不在繼承傳統學說的基礎上,嘗試將中西兩種文化進行銜接。而更多的儒家學子,則是在打著擬古、溯根的名義。肆意曲解科學定理,將其牽強附會地與中國的傳統學術相聯絡。一時間。有關西方自然科學與中國儒家‘勾勾搭搭’的訊息傳遍了整個學術界,後來這群儒家學子眼看一個儒學都要兜不住了的時候。就毫不遲疑的把道家、佛家,先秦百家,一切有能兜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搞得劉暹是目瞪口呆。只能大嘆‘文人無齒’,感嘆後世的‘磚家叫獸’不是師出無門。
“荒謬!真是太荒謬了!這樣的書竟能刊印!這樣的謬論竟也有人追捧!”
一聲憤怒的咆哮,打破了成均公學向來肅靜的氛圍。往來路過的老師和學生均忍不住向著咆哮聲的發源地——總監辦公室,張望起來。他們很難想象有什麼事會惹得向來溫文儒雅的張文虎發如此大的火。
此刻端坐在會客廳的翁同龢望著面前怒不可遏的公學總監,不由清咳了一聲勸慰道:“盂彪兄息怒。這不過是寫無知之徒胡亂的揣測,盂彪兄何必為這等小事動肝火呢。”
翁同龢神情很尷尬的。因為翁家那響亮的科場名頭。那些令人咋舌的‘考據’者們,跟翁家多少都有些瓜葛的。
“既是無知之輩的胡言亂語,那又怎能刊印成冊在市面上發行?竟還拿出黃宗羲、方以智的‘西學中源’來以論調,恬不知恥。”
“荒謬可譏!誤人子弟!”滿臉怒容的張文虎一點也沒有因為翁同龢的話而息怒,說罷將手中的書冊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翁大人,這等邪說,流傳一氣,士林被玷汙,文名已掃地。這讓他人如何看待我等儒家?新儒還談何立起?
彼輩書商。見此有利可圖,將其中暢快人口之言論彙整合冊,編成了這本《新西學中源》,是貽笑大方。您瞧瞧。短短一章五千言,引注六家之言,這等庸碌之徒不通西學。又不精國學,斷章取義。鬧出如此笑話,傳揚國外。華夏三千載文明盡毀矣。”張文虎是知道翁同龢的尷尬之處的,翁同龢跟儒林舊學的淵源太深了,想甩都甩不乾淨,所以給翁同龢留了一絲顏面,將這本《新西學中源》的罪過一半歸結到出版商的身上。
但這個面子買的,翁同龢也知道是怎麼來的。今天他到這裡,不就是因為這本狗屁不通的書給人傳進了成均公學了嗎。
這成均公學是什麼地方?多少個小祖宗在這裡待著的?讓人教壞了可是天大的禍事。
翁同龢都聽人傳出來訊息了,皇長子已經準備就這本書想問責文教部了。把翁同龢嚇得心臟病都要犯了。因為這本書出自蘇州這個往西文教昌盛之地,那出版的書商也好,傳進成均公學的人也好,跟翁家都有瓜葛。今個他來上門,就是為了擺平這個事兒的。他知道,張文虎在成均公學威望很深,他不是整個在校老師中學問最好最深的,可絕對是最有威望的。
處事公允——這四個字就是張文虎這些年在成均公學的寫照。
而在成均公學這麼個權貴子弟雲集的地方,要多少年如一日的處事公允,可絕不是嘴皮子碰碰就能得來的讚譽。
皇長子很敬重這個大師傅。劉暹對張文虎也很滿意。如果張文虎願意出面,皇長子這事兒很大可能能給擺平了。
翁同龢嘆息一聲,聲音中滿是場上,臉上也顯露愁容。“盂彪兄。我中原天朝歷來都以‘教化’蠻夷引以自豪。可現今卻西盛東衰,槍炮器物、工藝技法,皆不如人。彼輩看似不肖,實質卻也是想為華夏爭一口氣。故有識之士才會重提‘西學中源’之說,證明西法雖優,但源出於中國,不過青出於藍而已。以求一掃現今儒林頹廢之氣,重拾華夏文明之尊嚴。”
“不想華夏之學盡出西人,那就應該虛心請教,踏實治學,力求推陳出新,走在西人之前。就如我朝之槍炮犀利,零八式步槍不久更早於西人嗎?
而五十年前,西人可就是用超出中原不止一籌的槍炮鉅艦,打的前清屢屢打敗,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
“如今這般用神話、傳聞和偽書,將別人的東西改頭換面歸在自己祖宗名下,佔點口頭上的便宜,真不當為人子。”張文虎一臉的肅然正色。
翁同龢低垂的眼眸中閃過尷尬、不甘與失望。張文虎這呆子,怪不得有一身不錯的學識,卻混的只能得一個溫飽。難道就不知道這‘西學中源’並不是單純的學術問題,其間還夾雜著華夏士人心中難以撫平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