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一蟲只好遵命,避開眾人眼睛,小心翼翼引著席喜雨轉到後院,開門下臺階。席一蟲靈機一動,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因此最後一扇門他就不打算擅自開啟,免讓奶奶為難。如果席喜雨能勸動奶奶,如果奶奶願意,會自己出來開門哩。
席一蟲口齒清楚地對門告訴一聲:“奶奶,爺爺要來見你哩。他老人家就站在門口。”話音未落,倏聽咚地一聲作響,席一蟲轉頭一看,吃驚地看見爺爺已雙膝下地,跪在門前了哩。那席喜雨老淚縱橫,哽咽著說:“胭脂,是我哩。你還好嗎?”見許久聽不見回應,席喜雨又說:“胭脂,是我對不起你啊。丟下你吃了這麼多年的苦頭。我真該死哩。你開開門,我要看看你!”不論怎麼勸,看來胡胭脂說到做到,她並不回話,令席喜雨很是尷尬。二人突然聽到胡胭脂逼著嗓門在哭泣哩!屋裡這一哭,屋外的人哭得更響了。兩個老人再不多話,只是相對飲泣,旁邊的席一蟲鼻子也一抽一抽,不停地擦眼睛。饒如此,屋裡的胡胭脂仍堅持己見。席一蟲見終無迴轉餘地,遂把祖父勸開了。一家人分頭忙事,不提。
地下室裡,胡胭脂待得長席喜雨離開,聽見腳步漸遠。復又老淚縱橫起來。老太婆說不清是悲是喜,一生中大大小小留在塵封記憶中的日子以及日子裡的苦難、孤寂、汗水、思念還有為他流過的眼淚,一齊浮現眼前,一幕一幕,活色生香。奇怪的是,那些思念和苦難一旦變成記憶中的一部分,就會變得特別有味道,酸澀之外居然還有甜蜜。反而痛苦像是被歲月之泉清洗掉了,再不可能來折磨她,叫她徹夜無眠。
是以,她也就不再為悲傷流淚了。此時她流的是喜悅之淚哩。當眼淚流乾,她心境已是清明如水。
次日,陽光普照,宴席如期舉行。席村前後兩進的闊大祠堂,桌席延伸到了祠堂外的闊大坪地上。因為是敞開式宴席,不設人數限制。只要是鄉親,皆可入座。是以,這裡人流如潮,酒香菜香飄溢。交談聲勸酒聲划拳吆喝聲不絕於耳,到處是歡聲笑語。
入夜時,當一切沉寂下來,席一蟲提了飯菜籃,下到地下室給奶奶送晚飯。開門卻見漆黑一團,發現地下室裡熒光燈早已滅了哩。心跳就加快了,緊張地喊奶奶,靜寂的地下室裡,許久聽不到一點聲響。以為奶奶睡著了。
他放下竹籃,摸索著找到開關,重新開燈。提籃走近床頭,要叫醒奶奶起來吃飯。只是不管席一蟲怎麼叫,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胡胭脂仍是一無回應。席一蟲就呆了,當腦子裡閃過那個念頭,連他自己也不肯相信。他顫抖著手揍到祖母鼻前,原來老人不知今天的什麼時候,已停止呼吸。
奶奶過世了。他感到了悲苦,兩行眼淚刷地流下來。
第四十三章 繼往開來
那些日子,天空出奇的晴朗。太陽每天一起一落,照耀著哀樂四起的席村。陽光透過竹林落到地上,落到披麻戴孝的人身上,落到席家坪地中央停放的烏黑棺槨上,它們斑斕、破碎,默默無聲。婦女們大聲地哭靈,所有前來悼念的親朋和鄉親圍成了一個人圈,繞著棺槨一步一跪。樂師吹起輓歌。原來今天是殯殮之日哩。
那日,席喜雨哭紅了眼,欲要動手揭開白布,看一眼胡胭脂遺容。不料被長孫席一蟲等人婉轉勸止。席一蟲再如何作難,老人遺願不能不遵從哩。連靈位上擺放的胡胭脂遺相也是胡胭脂盛年時代的舊照。經過放大處理,是以席喜雨所看到的仍是四十年前的胡胭脂。
席喜雨來到胡胭脂生前迷戀的地下室。地下室擺設跟自己四十年前在時一模一樣。一角安放著自己睡過的紅木古床。床上掛有紅縵,疊著被褥。梳妝檯上,放著自己用過的的菸斗,鏡子,硯臺,仕女圖案的瓷質筆筒等。最惹人注目的,是整整齊齊放在桌上的一大摞線裝書,那是他從前翻過的書。書的面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
一旁還立著只鏽跡斑斑的蘑菇形檯燈。燈下,一本線裝書打了開來。一邊有茶盅,茶盅顯眼地印有繁體的結婚紀念字樣。另有一部磚頭厚的醫書,獨立地放在一邊。桌前擺放著一張雕花的紅木扶手椅。活像是燈下伏案的人剛剛離去,等會必定會回來。如今主人終於回來了,卻已是花甲之年哩。
彈指一揮間,四十年過去,一切已物是人非。席喜雨在地下室度過了最後一晚,次日起程,回臺去了。一共在大陸老家呆了八天。那席喜雨知道長孫席一蟲是個有志青年,回臺後悄悄匯給他一筆發展基金。無極農場有了堅強後盾,搞起規模養殖,發展迅猛。
次年,席一蟲和山容結了婚,過起小康生活。弟弟席一升仍不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