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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是的先生,”我有些暗自心驚,卻面不改色地微笑說:“我住院的時候才十七歲,但經過傑西卡對我度日如年的鍛鍊,您看到的我其實已經三十七了。”

他笑得更厲害了,偷眼看了傑西卡一眼,又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們因為說的是法語,所以傑西卡聽得一頭霧水,但看這情形,也知道我在編排她什麼話,俏臉一沉,咬牙說:“簡先生,我忽然想起來,今天晚餐吃我親手做的咖哩飯好不好?”

我一聽,立即苦了臉,傑西卡手腳麻利,卻對廚房的活一竅不通。某日看到簡媽為我送來的湯水飯菜,極度垂涎,央求著簡媽教,簡媽自然好為人師,兩人嘀咕了半日。隔天傑西卡帶來成品,便是咖哩雞,誠邀我品嚐,我是向來不忍拂人心意的,便嚐了一口,那等怪異滋味,真是畢生難忘,從此以後,傑西卡姑娘的咖哩飯遂成夢魘。我一聽之下,立即用英文對陳成涵說:“陳先生,難得相遇,若無事,陪我吃飯可好?”

陳成涵笑眯眯地看著我,點點頭說:“榮幸之至。”

“你請。”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他呵呵笑道:“當然,只是醫院餐廳,難有好東西,你又病著……”

“無妨,這裡有很好味的三明治。”我說,他眼睛微亮,想是與我想起上次吃三明治的經歷,那次相談甚歡,大家彼此都留下很好印象,如今想來,也是樂事一件。

為了擺脫傑西卡魔女的禁錮,陳成涵極具紳士風度地在醫院餐廳請我吃了一客套餐。這人的優雅是入骨的,舉著尋常刀叉,吃著尋常食物,卻仍給人置身星級酒店,高階會所的錯覺。這頓飯我們仍舊吃得很開心,聊的話,也相當自由。他看著我的目光炯炯有神,倒像這盛夏傍晚的餘暉,全集於他的眸子之中。

我暗地裡觀察這個男人,他的牙齒雪白,笑容完美無缺,臉上的表情,恰到好處表達了重逢的驚喜、對他人身體的關心體貼、對未來友誼的期待和著重。親切而不熱絡,禮貌卻又透著歡喜,如此拿捏得當,實在是一種需要磨練的本事。我不得不承認,這種上流社會的社交模式,其實也是我所熟知且深入骨髓的,只不過,陳成涵身上又有美國文化中率性真誠的表象,使他看起來,遠要較林世東當年更為灑脫自如,更為可親可近。若我這具軀殼內不是藏匿一縷三十幾歲的靈魂,若只憑著簡逸十七歲半的閱歷,恐怕不出幾招,便會對這男人掏心掏肺,視為知己良朋。

只是我有些費解,陳成涵待我,有些過了度的遷就。按理說,他如此高超的社交伎倆,真當引名媛為之欽慕痴迷,引盟友為之鼓舞歡欣,引敵要為之迷惑擾亂,實不該浪費在我這樣一個,不過一面之緣的平凡男孩身上。

我一面與陳成涵交談,一面頗覺有種奇特的不真實感。我的觀念中,真正的上流社會其實與一般的有錢人涇渭分明,他們都有各自固定的社交圈,有固定的朋友和往來物件,彼此的感情中牽絆著休慼相關的利益,當然也有各自熟悉的話題和娛樂方式。那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圈子,很少會有浪漫小說或爛俗電視劇所允諾的那種,富人與窮人之間跨越階級出身的愛情發生。這是因為,那個圈子的每個人,都被規訓得很好,在溫文爾雅,講求禮儀的面具下,小心地隱藏自己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和對他人的輕蔑,這樣的心境之下,很少有人會真心平等看待這個圈子以外的人,再加上本性中的警惕和狐疑,使得這個圈的大多數人,親民角色演的真假難分,狎玩包養視為風雅之事,但很難正式接納一個“非我族類”的人作為朋友或伴侶。

所以當年夏兆柏猶如黑馬闖了進來,才會處處遭人冷遇,處處被人暗地裡取笑。便是今日,哪怕他富可敵國,眾人對他都無可奈何,可是,對他的恭敬或客氣也不過是一種權宜,私心裡,我敢打包票,怕是該瞧不起他,還是瞧不起他。

不過夏兆柏又怎會在乎?他猶如狩獵野獸,窺伺一旁,見哪家公司疲弱無力,即會伺機而動,將之蠶食殆盡。他有令人膽寒的手段,而恐怕,他也很是享受這一過程。

我忽然想到,夏兆柏若是獵豹,那麼陳成涵是什麼?他花時間精力與我打交道,到底,為的是那般?

還是說,其實,是我自己思維太過刻板,陳成涵這種美國華裔商家出身的,到底與老派港式世家出身的人,差別很大。至少此刻,燈下看著他這張賞心悅目的帥哥臉,眼底眉間,一派明明白白的真誠。

我啞然失笑,我已不是林世東,旁人何須對我曲意奉承?我連住這個醫院的錢,都是夏兆柏墊付,有空想哪個,倒不如切實享受下這頓愉快的晚餐來得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