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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到他們親切、熱情的接待。這幾乎成了慣例,要是一次不去,我就像丟失了什麼似的。我出國訪問,經常把在北京穿的、用的衣物存放在他們家裡,從國外回來,在旅館住下後就去西堂子衚衕取箱子。一九五二年十月我從朝鮮回來,蕭珊帶著女兒住在顧家等我,我們做了他們家的客人,一個星期中我常常聽見女兒說:“顧家阿姨真好!”一九六五年十月我從越南迴來,蕭珊給我送衣服到北京。我們同去西堂子衚衕,均正兄和國華嫂用豐盛的午餐款待我們,我們告辭的時候,國華嫂拉住蕭珊連聲感謝。蕭珊笑著說:“你們這樣感謝,我們要再來打擾你們。”他們的感謝並不是客套話,只是出於他們的謙虛和好客。蕭珊並沒有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到北京,而且也是最後一次同均正夫婦見面了。

第二年六月初我再去北京出席亞非作家緊急會議,“文革”已經開始,我們中國代表團的一位同志把我從機場送到招待所,分別的時候,低聲對我說:“你不要隨便出去找朋友,哪些人有問題,還弄不清楚。”我大吃一驚。前兩三個月我接到均正兄來信說他們搬了家,並告訴我他們在幸福村的新地址。信我帶來了,我相信像均正兄這樣一個忠厚、善良的知識分子不會有問題,可是會議緊張,我也不便“出去找朋友”。到七月十日上午,會議已告一個段落,我去人民大會堂參加中國人民支援越南人民抗美鬥爭大會。在休息室裡我意外地遇見均正兄,還有老舍同志,大家都很高興,會前坐在一起閒談,有一種劫後重見的感覺。大會結束,我們走下主席臺,握手告別,均正兄帶著他那和善的笑容邀我到他們的新居“小敘”。我請他代我向國華嫂問好,我說我還要陪外賓一起活動,沒有時間去幸福村了。他說:“那麼下次一定來。”我說:“一定來。”

沒有想到一別就是十二年。我第一次到幸福村的時候蕭珊的笑聲彷彿還在耳邊,但陪伴我上樓的只能是女兒小林了。

“文革”期間遺留下的後遺症終於發了出來。我一病就是兩年,沒有再去過北京。一九八二年我起初行動不便,寫字困難,後來生瘡,再後跌斷左腿,住進醫院半年後瘸著腿回到家中。最近我又因“帕金森氏症”第二次住院治療。這一層樓病人不多,病房裡十分清靜,我常常坐在沙發上休息,回想過去的事情,想來想去,也想不起我是怎樣認識顧均正兄的。那麼一定是由於索非的介紹吧,他在開明書店擔任編輯工作,是索非的同事。起初我同他交談不多,我不善於講話,他也一樣。我只知道他工作努力;又知道他兒女較多,家庭負擔較重。他翻譯過西方的童話,寫過普及科學知識的著作,白天上班,晚上寫作,十分勤懇。朋友們談起來,總是贊他正直、善良。在狄思威路(溧陽路)麥加里,他和索非住在一條弄堂內,我在索非家住了一個時期,見面機會多,我們就熟起來了。這是三十年代中的事情。以後我和他們家又同住在霞飛坊裡。起初我單身住在索非家,進出弄堂,都要經過他們家後門口,孩子們看見我總要親熱地招呼;後來我去香港和內地,又回到成為“孤島”的上海,他們一家仍然平靜地過著艱苦的生活。他和索非,還同另一個朋友一起創辦了一份小刊物《科學趣味》,他發表了不少科學小品和科學幻想小說,不論長短文章,寫作態度都是嚴肅認真的。日本投降後,我和蕭珊帶著不到一歲的小林回來,索非已經離開上海,我和均正兄一家往來更加密切。我有事找開明書店交涉,就託他帶口信。我們經常見面,但很少長談。他忙,那時又在給開明書店編寫教科書,因家中人多,擠在一起,不方便,只好早睡,等到夜深人靜便起來寫作。他有什麼辦法呢?一家人都靠他的筆生活。他從來不發牢騷,只知道默默工作,埋頭編寫。我去找他,總是看見他那淡淡的笑容。我認為他勤勞半生不應當生活得這樣艱苦,我為他感到不平。他卻帶笑說:“以後會好起來的。”

他相信未來,是有根據的。其實我的生活也並不好,不過我一家三口人,支出少一些。我一向靠稿費生活,當時蔣介石政權的法幣不斷貶值,每天在打折扣,市場上可買的東西很少,鈔票存起來,不論存在銀行或者存在家裡,不到幾天就變得一文不值。起初我和蕭珊眼睜睜看著鈔票化成烏有,後來也學會到林森路(淮海路)去買賣“大頭”,把鈔票換成銀元,要購買東西時再把銀元換成鈔票。我上街總要注意菸紙店門口掛的銀元(“大頭”)牌價。在那些日子要活下去的確不是容易的事。均正夫婦關心我們一家的生活,國華嫂在家務上經常給蕭珊出點主意幫點忙。不久解放大軍渡過長江,南京解放,上海形勢更緊張,稿費的來源斷絕,我沒有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