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刀落間,兩邊霎時殺在了一起。而鄭濯宛若一把利斧,眨眼突奔至天階下。
陸時卿被金吾衛護持在當中,冷聲道:“弓箭手。”
一名手持重箭的金吾衛應聲上前,箭頭對準鄭濯前心,屈膝拉弦,弓成滿月,下一剎,箭破虛空。
躲在後邊觀戰的朝臣們齊齊急聲喊道:“殿下小心——!”
鄭濯聞聲微一偏側,險險避開要害,重箭擦他右臂而過,帶起一溜白紅血肉。
已有禁不住嚇的老臣老淚縱橫:“殿下,您快回來!”
平日素不看好鄭濯的朝臣們,在這一箭裡徹底歸了心。
鄭濯卻沒有後撤,依舊以左手穩穩操著刀往前殺。
他的右手,本就廢了的。
陸時卿淡淡一笑,忽然回身退入大殿,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柄匕首,與冠帽俱散,半死不活的徽寧帝。
他輕聲道:“殿下再近我一尺,我手中的刀便要近陛下一寸了。”
鄭濯倏爾勒馬,馬蹄高高揚起復又重重落下。
四面眾人大駭:“陛下!”
徽寧帝鬚髮飛散,臉色青白,氣得話都說不利索,半晌只吐出幾個胡亂的字眼,大概是在罵陸時卿。
陸時卿一手揪他後頸,一手攥了匕首,不見懼勢,淡淡道:“殿下,叫您的人歇一歇吧。”
鄭濯揮停眾將士,沉默半晌,終於開口,言簡意賅道:“條件。”在問他放了徽寧帝的條件。
陸時卿也答得乾脆利落:“城外放人。”言下之意,容他全身而退,安全離開長安城。
兩邊靜默對峙了一晌,鄭濯注視著徽寧帝懼色滿布的眼,良久移開了去,下令:“放陸侍郎平安出城。”
陸時卿拎起徽寧帝,一跨上馬,在一眾金吾衛的護持下朝宮門口飛馳而出。
鄭濯帶人緊隨其後,始終與他保持三十丈距離。
一旁將士見狀,一邊策馬一邊道:“殿下,不用箭嗎?”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倘使有個萬一傷到陛下,這個責你擔?”
將士立時緘默不語。
你追我趕了一路,兩方人馬到得長安城金光門外才停。
陸時卿勒馬回身,將徽寧帝狠狠一把甩給了對頭,繼而掉轉馬頭往西疾馳,與此同時,被元易直派來接應他的一百精騎忽從道口突奔而出,攔住了鄭濯這邊意欲上前追擊的兵馬。
一名騎兵跟上陸時卿,聽他問:“縣主安全了嗎?”
“陸侍郎放心,按您指示,縣主與陸老夫人及陸小娘子皆已在半個時辰前被護送離城。”
他道個“好”字,一鞭揚下,從始至終都未回頭再看一眼。
那邊被騎兵阻得一分難進的鄭濯卻直直望著他漸遠的背脊。
昨晚,鄭濯在中書省衙門與陸時卿對坐了一夜,聽見他說:“阿濯,聖人決心要對元家斬草除根了。元家沒有退路了,我也沒有了。”
他聞言點點頭,沉默半晌後道:“那就反吧。一起反吧。”
陸時卿卻搖了搖頭:“陸家和元家沒有退路了,但你還有。”
他問這是什麼意思。
彼時四下寂寂,唯有更漏點滴作響,陸時卿含笑答:“造反也好,弒君也罷,我能做,但你不能。這些髒泥,濺了我就夠了。我無所謂當遺臭萬年的佞臣,你卻得是名垂青史的明君。”
他聞言猛然拍案而起,咬著牙喝他:“陸子澍!”
陸時卿抬眼道:“怎麼?嫌日後登基,身側無一故人知己太過無趣?可你也得想想我。我替你在朝周旋了這麼些年,一日清淨沒得,如今也是時候過過閒雲野鶴的日子了。你想報答我的話,記得登基以後撕了街上捉拿欽犯的佈告,給我造個假死就行。要真無聊,我府上還有一副五木,你拿去琢磨著玩玩。”
他冷哼一聲,斥他:“你想得美。我若真登基了,頭件事就是銷了你的罪,正了你的名,把你拉回朝裡來做中書令。”
陸時卿笑了笑:“做中書令不如釣魚。你不知道,賜嫻不喜歡長安。等諸事塵埃落定,我想帶她回洛陽隱居。”說到這裡,素來淡漠的人難得露出幾分憧憬之色,強調道,“想了很久了。”
鄭濯終於噎住,再無話可講,半晌嘆口氣:“我怎麼有你這麼個重色的損友。”
“也不損吧,你要是哪天來了洛陽,我管你酒。”
“你自己釀的?怕被毒死,還是不來了。”他說完,轉身大步流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