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裡閃耀。我正陷在溫柔的回憶裡不肯出來,忽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雲喜?在這裡發什麼呆呢?回過頭去就看見穿著病號服的宮嶼,微微俯身看著我笑,飽滿的嘴唇彎出一道弧線,來看我的?正好,幫個忙。我怔怔地看著他把手裡的香菸塞進我的果籃裡。我問他,好點了沒有?怎麼腹瀉到住院的地步?你來了我敢不好嗎?他大大的眼睛衝我眨了眨,說,我哥大驚小怪的,非讓我住院做一下全面檢查,晚上就可以走了。說完,指著果籃囑咐我,這個進去以後別露餡了。然後,他就像個大孩子那樣,在後面推著我的肩膀往前走。到了病房門口我才回過神來問,病房裡有你家人?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先回去。話音剛落,病房的門霍地從裡面開啟,就有渾厚的聲音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臭小子腎虧了啊,撒個尿要這麼久,別是偷偷抽菸去了吧!無數個炮仗噼啪炸響後,聲音的主人才發現門外除了一臉笑吟吟的宮嶼之外,還站著一個瞠目結舌的我。他有些困窘地細細端詳我片刻,隨即一愣,笑道,怎麼是你啊,小云喜。我也笑,三子,竟然是你!三子已經是個十足的大人了,我用“大人”這個詞語,並沒有詆譭他的意思,我是說,他看起來沉穩了許多。沒變的是那張標準的北方人的臉,雖然比幾年前更加黝黑,輪廓也更硬朗一些,但是骨子裡透出的大方落拓的氣質,清楚地標註著眼前這個人,就是“拼命三郎三子哥”。原來他以前時常掛在嘴邊的弟弟,就是宮嶼。我大概有三四年的時間沒再見過三子了,高考結束後我曾去他的店裡找過他,新接手的店主告訴我他已經走了,去了外地。三子比我們都要年長,我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有了青澀的胡楂,“我們”指的是夏微、顧輕決、陸小虎,還有我。那年我讀初二,三子剛滿二十一歲,算是我們的大哥,可我們都喊他三子。二十一歲的三子在復寧中學附近開一家租書店,兼職給人算卦。後來學校裡流行玩塔羅牌,他的店門口又豎起了塔羅牌的招牌。門口的空位夏天賣雪糕,冬天就賣糖葫蘆,半夜還要去夜市擺攤賣烤羊肉串。總之,我們看見他的每一分鐘,都是他在拼命賺錢的樣子。但是他看起來很快活,那種快活是滿大街忙碌的人群所欠缺的,我總覺得他和別人不一樣,和任何一個租書店老闆、任何一個賣烤羊肉串的都不一樣。那時候他常常跟我們說起他的弟弟,誰都知道三子有個弟弟,善良懂事,功課全優。誰要是膽敢說一句他弟弟的不是,他定是要舉起磚頭,照那人的腦袋瓜狠狠砸下去。三子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便中途輟學,一心一意供他弟弟讀書。就開了這麼一家多功能書店,整日忙得像個陀螺,倒把自己的弟弟養得活脫脫似一公子少爺,半點苦也沒捱過。這也成了三子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大事。我們讀初中那會兒,夏微就常常拉著我一起去三子的店裡租書看。夏微看的書我全都看不懂,什麼加繆、博爾赫斯、卡爾維諾、茨威格,總之,全是一些我以為我永遠也不會感興趣的書籍。我和陸小虎就躲在書架後面看漫畫,大多數時候陸小虎這貨連漫畫都看不進去,就隔著一排排散發著油墨味的書架,偷看夏微。夏微真的很美,美得沒有絲毫豔俗,是一種有傲骨撐著的美,這種美能讓人心裡發顫。她沒有輕薄的驕傲,彷彿“漂亮”只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不需要過多的思索和讚歎的目光,她不屑。有時候我也順著陸小虎近乎痴迷的眼神看過去,那是十五歲的夏微,扎一個清爽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穿一件乾淨的、隱隱散發出茉莉花香的白色T恤,藏藍色的百褶裙。穿堂風吹過,校服的裙襬輕柔地打在她白皙筆直的雙腿上,腳上永遠踏著一雙一塵不染的帆布鞋。那是十五歲時的夏微,美好得就像寒冬的第一場薄雪。那也只是十五歲時的夏微。她被無數個正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子愛慕著,比如陸小虎,比如陳北諾,比如三子。三子喜歡夏微的事,自始至終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整個復寧中學的學生,只有夏微租書可以晚還幾天,也只有三子才會為了夏微的特殊癖好,去進一堆沒人看得懂,也壓根沒有人租的書回來。那時候的三子,那時候的夏微,那時候的我,遙遠得就像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此刻,三子在病房裡泡了一壺好茶,在綿長的茶香裡,我們三個氣氛融洽地聊天。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和三子在回憶往事,宮嶼就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原來我們高考那年,宮嶼得了急性胃腸炎,三子立刻關了書店,照顧著宮嶼。他拿書店轉讓出去的錢做過各種小生意,二??九年豬流感的時候,賣口罩和溫度計賺了一筆。自那之後,他便開了家搬家公司,沒想到生意順風順水,如今已是個貨真價實的大老闆。就是這個大老闆,他身上那些“不一樣”的氣質還是被他儲存得很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