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鑽了進來,我背對著他睡下,當他是空氣。他一直在我身邊坐著,卻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他沉沉地嘆了口氣,出去了。
第二天到達它乾城時正是日暮時分,夕陽照在殘破的城牆上荒涼蕭瑟。我怔怔地看著城牆,突然悲從中來。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工作有如此次一般絲毫提不起興趣,突然覺得為這個過了兩千年的廢城考察,測量,確定方位真的有意義麼?無論如何,人的腳步在匆匆向前走,21世紀的瞬息萬變,還有多少人會停下腳步去看曾經發生的過去呢?就連羅什,除了佛教和歷史專業人士,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存在過,貢獻過?日本動漫充斥著年輕人的生活,但有多少青年一代知道他們熟悉的阿修羅、天龍、夜叉、乾闥婆、迦樓羅、迦陵頻伽這些拗口的詞語,就出自羅什的翻譯呢?
意興闌珊地掏出工具,無論喜歡與否,此刻我都得做點什麼才好。否則,想的太多,徒添心累。弗沙提婆要幫我,先被我回絕。可是看他不依不饒地接過尺子,只好隨他了。
晚上在破爛不堪的城裡紮營,我坐在火堆邊啃著乾硬的饢,味同嚼蠟。啃了一會就放下了,眼光飄向夜空下蒼涼的城牆剪影。不知道他現在走到哪兒了,會像我一樣圍著火堆牽掛著心裡的那個人麼?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也是十月份的夜晚,也在荒無人煙的沙漠裡。那時的他,還是個青澀的少年。深邃的大瞳仁緊緊地盯著我,好奇又探究。
“在想什麼?”
眼前遞來一個水杯,弗沙提婆的眼中映著跳動的火光,好像他的眼啊。
我接過,無意識地暖手:“這裡是當年班超的西域都護府。班超父子兩代人經營西域六十多年,終於改變了西域的歷史,連龜茲的歷史,也由他改變。”
“嗯。”他在我身邊坐下,盯著火堆:“告訴我他的故事。”
“班超是我最佩服的英雄。他的父親班彪,哥哥班固,妹妹班昭,都是漢代大史學家文學家。他自己本來也從文,卻投筆從戎。” 我喝一口水,慢慢回憶著,“武帝時派張騫鑿通西域,和親設防。漢治西域,只要能臣服,非但不用進貢,反而能得到賞賜和漢地先進的技術。這與匈奴把西域諸國當肉包子橫徵暴斂不同,所以一度整個西域都聽命於漢朝,對匈奴打擊非常大。但是漢末王莽篡漢,天下大亂,匈奴又重新抬頭,控制了西域。光武帝初期,百廢待興,他又很小氣,所以,也沒空理西域。直到光武帝的兒子明帝,才派出竇固攻北匈奴。造就了班超輝煌的一生。”
瑟瑟秋風中的頹垣斷壁,正是見證了當年的輝煌。他帶三十六人殺一百三十個匈奴,留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成語。他在漢章帝放棄西域下詔讓他回去時堅持帶著西域各族人守疏勒五年,他自己的漢人兵馬其實很少,完全靠個人魅力讓西域各國臣服。
班超父子兩代的努力,讓龜茲臣服了漢朝。班超扶植的白家,統治了龜茲近八百年曆史。但我所處的這個時期,龜茲已不服中原號令,導致兵禍。羅什的命運,也即將在十一年後轉了個巨大的彎……
心突然裂開一個大洞,無情地滴血,連眼前也晃動著血一般的顏色,我閉上了眼。
“怎麼不說下去了?”
“弗沙提婆,你是龜茲人,怎麼會不知道這段歷史呢?”我睜開眼,血色不見了,只有他炯炯的眼光在打量。苦笑一聲,“我沒事,你不用故意讓我轉心思。”
他訕訕地扯著嘴笑一下,沒說話。
“弗沙提婆,你跟小王舅白震關係怎樣?”
他皺一皺眉:“還好吧。為何問這個?”
我猶豫一下,還是決定直接地說:“你可以不做軍人麼?”
他果然有些吃驚,滿腹疑惑地看我。
“弗沙提婆,你可能會認為我胡說,不過,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我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句緩緩說:“以後龜茲會經歷一場很大的變故,你不要再當軍人了,會性命堪憂。如果可以,要跟你的小舅白震處好,他可以成為你以後的靠山。”
他先是莫明驚詫,很長時間不說話。漸漸地表情卻開始放輕鬆,最後居然掛上了一絲若有所思的笑:“原來,你也會告訴我關於我的未來。”
我的詫異來不及顯露,沒提防手被他握住,是他難得的極至溫柔:“留在我身邊,陪我一起度過你說的劫難,好麼?”手被他捧住,握在心口間,“你是仙女,有著慈悲心腸,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受苦的。”
我尷尬地用力抽手,拉到傷口,喊一聲疼,他立馬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