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的訊息長短不一時間不定內容隨意,顯然是得空想起來便摁幾下。儘管隻言片語零零碎碎,但積累到一定數量,只要有心,自然可以看出很多問題。
比如他知道他非常忙。母親身體一直沒好,又從父親手裡接下許多事。比如他看出他並不順心,拉雜閒扯中某些口頭禪出現的頻率過高。比如他察覺洪家這個年表面熱鬧卻未必和睦。那麼多場景,姐姐姐夫一次也沒有被提及。
然而,看出的問題越多,心裡的問題偏偏越問不出口。
兩頭都不方便,基本只靠簡訊聯絡。直到除夕晚上,才通了電話。
方思慎聽見父親在客廳裡忙著接電話打電話。方大院長經過了一段艱難隱忍的韜光養晦,彷彿一夜之間恢復到史上最繁忙狀態。春節前後,各種團拜會茶話會應接不暇,偶爾在家,手機座機此起彼伏。今夜除夕,接進來打出去的賀年電話一直沒停歇過。
方思慎看看時間,不到十一點。等將近午夜,肯定要出去陪父親守歲吃餃子,不如趁現在……
猶豫著撥出號碼,又覺得應該先發個資訊問問,萬一正跟家人一起呢。才結束通話,那頭就撥回來了。
“準備等十二點給你打呢,這麼早就等不及了?”低沉的笑聲從話筒傳出,小孩子的喧囂吵鬧做了背景。
“我怕到時候不方便……你那邊真熱鬧。”
“唉,別提了,我爸說人少沒意思,叫了好幾家來一塊兒過年,特別是小孩子多的,說是衝黴運,吵死人。我看他是老糊塗了,居然迷信起來。”背景聲漸漸消失,不知躲進了什麼地方。
“畢竟是過年,你也別說不吉利的。”
“我哪有。你要聽吉利的,嘿,我這就給你說。”
“吵死人什麼的,別讓老人家聽見。”
“你看你看,你也說了!”
兩人都不信這個,不約而同笑起來。如此這般,說得幾句便笑一會兒,東拉西扯,最終也不知講了些什麼。洪鑫垚忽然嘆口氣:“唉,怎麼一年又過去了?真快。”
方思慎微微一愣,接了句:“是啊,一年又過去了。”
那邊聲調往上揚了揚:“咱倆還從來沒在一塊兒過過年呢!”
方思慎沉默片刻,輕輕道:“以後總會有機會的。”
“我也這樣想啊。可是就剛才,突然覺得咱倆認識好久了,久到好像一輩子似的,竟然從沒一起過過年,還有,從沒一起過過中秋節,從沒一起過過情人節,從沒一起過過生日,從沒一起看過電影,從沒一起出門旅行,從沒一起……”
方思慎可以想見,洪大少一定在那邊掰著手指頭數。
等他再也數不出來,才慢慢道:“有句詩叫做‘天涯共此時’,你一定聽說過。我覺得,這句詩的意思,不管空間的距離有多遠,至少……我們的時間是同步的。你過一分鐘,我也一樣,過一分鐘。你長大一歲,我也一樣,大了一歲。”
為了訊號更清楚,方思慎早已站到窗邊,目光落在點綴著絢爛煙花的夜空:“因為我們在同一個時間裡,所以……你這時候看到的天空,也同樣就在我的面前。雖然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其實都是如此,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找到共同度過這段時間的另一個人。”
一陣長久的靜默,呼吸聲在話筒兩端越來越清晰。
洪大少忽地沙啞著嗓子嘟囔:“你怎麼知道……我在看天?”
“我不知道,我就是,打個比方。”
又一陣長久的靜默。
“哥……我想你。”洪鑫垚吸溜一下鼻子,“特別想……特別特別想。”
方思慎把額頭抵在窗玻璃上,一股清涼之意從眉心直達肺腑。
“洪歆堯,以後沒人的時候,我叫你阿堯好不好?我母親家鄉風俗,親近的人名字前邊常加一個阿字,你聽見過的,連叔就叫我阿致。”
洪大少心頭激盪不已:“嗯,好,好聽。”
“阿堯。”上挑的尾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纏綿繚繞之意,密密匝匝盤在聽者心上。“你在家好好待著。不管什麼事,千萬別衝動。如果……你能稍微早點兒回來,說不定,咱們可以一起過第一個元宵節。”
“好,一起過第一個元宵節!”
可惜,洪大少自己也沒想到,電話裡信誓旦旦,最終卻不得已食言了。洪要革中年得子,如今已是六十出頭的人。這半年折騰得厲害,雖然堅持不懈,精力和身體到底每況愈下。又見兒子終於長成,再多的麻煩也彷彿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