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找楚風談了兩次,就充分達成了共識。楚教授非常積極地配合院裡工作,竭盡全力跟方博士修復關係。
“這個課題交給你來做,確乎實至名歸,我楚風退位讓賢,絕對心甘情願。你知道,我這個人性子直,愛衝動,過去那些誤會,都是因為偏聽了某些人的挑撥……”
方思慎盯著他的臉。事情從那張嘴裡說出來,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呢?心中一股濁氣,堵得直反胃,比起當初被對方誣陷貪汙課題經費時的憋屈憤懣,還要難受。
雨漸漸大起來,溼潤的雨絲凝成水珠,啪嗒啪嗒落到身上,一砸一個水印。
方思慎不管他還想說什麼,斷然道:“對不起楚教授,我既然已經退出,您和您的課題,與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麻煩您以後再不要來找我。我該走了,再見。”
楚風上前兩步:“你沒帶傘,要去哪裡,我送送你。”
方思慎退出一大截,整個人散發出沁骨的冷意:“今天清明節,我去西山公墓骨灰堂看老師,楚教授莫非也想去送一炷香火?”
見楚風被嚇住,轉身就跑,冒雨衝進地鐵站,捋一把滴水的髮梢,靠在冰涼的不鏽鋼欄杆上。
第一〇一章
西山公墓地鐵無法直達,還須換乘城郊公車。方思慎出來晚了,恰趕上掃墓的私家車流,晃悠了整整兩個小時才到。撐開在車站買的劣質雨傘,書包抱在胸前,一級級踏上公墓臺階,任由斜風細雨侵溼了外套。
骨灰堂外排著長隊,人雖然多,卻一片靜默。終於排到方思慎,在入口登記過,隨工作人員請出老師的骨灰,親手將盒子擦拭一遍,輕輕放在公祭臺上。因為人太多,廳裡好幾家同時祭拜,嘶聲大哭的也有,無言啜泣的也有。
方思慎拿出二兩裝的小瓶西鳳白,開啟瓶蓋,把匯款單據壓在瓶底,點起三枝香,默默低頭站立。
此時此刻,站在老師的骨灰前,更是站在漫漫人生的半途中。
苦心孤詣,獨守沉潛的學業,越往下做,就越寂寞。偶爾抬首四顧,他人盡在別處,那學問遙遠黯淡,猶如城市夜燈照耀下隱晦不見的一鉤弦月。
反覆掙扎,不肯退縮的堅持,越往前走,就越遲疑。驀地回首反思,早已步步蠶食,唯恐終有一日,落得微生螻蟻遭遇海吸鯨吞,終將片縷不存。
竭力包容,盡心付出的感情,得到越多,卻越不滿足。驟然垂首思量,心中怒濤翻湧,竟是貪念橫生,欲向濁世紅塵索取一個沒有限期的未來。
未來。展望未來,一片朦朧。
如果老師還在,一定可以解除人生更多迷惑,賜予自己更多力量吧……
老師定然早知今日,所以才會抓著自己的手告誡:活著,硬扎些。
人太多,限時祭拜,很快時間就到了。方思慎走出骨灰堂,不想就這一會兒工夫,天邊烏雲濃如潑墨,雨勢竟然大了許多。氣溫驟降,冷得他連打幾個噴嚏,腦袋震得嗡嗡發疼。
這熟悉的感覺可是久違了。自從去年在醫院住了兩個星期,之後各種食療藥補,算起來一年多沒感冒過。就連秋冬最苦最累的時候,也安然無恙挺了過來。果然忙裡操心閒來生病,方思慎捧著越來越沉重的腦袋,望著眼前潺潺雨幕,很客觀地估計了一下,大概沒法憑一己之力回去。等候大廳早沒了地方,最後在仿古山門寬闊的屋簷下找了個空兒,靠著牆給洪鑫垚打電話。
“你到家了?今天怎麼這麼積極,不等我晚上給你打?”那頭聽起來心情甚好。
“我在西山公墓。”
“怎麼上那兒去了?”
“今天清明節。”
那邊一頓,明顯不高興:“幹嘛一個人去,不早告訴我?”
“下大雨了,阿,阿嚏!我好像感冒了……”
洪大少氣得跺腳:“趕緊找個暖和地兒待著!那鬼地方,有小賣部沒有?想法弄點熱水喝。我馬上來!”
門口當風,屋簷下尤甚。方思慎站得片刻,便頂不住了,打著哆嗦回到等候大廳。骨灰堂本是莊嚴肅穆之地,此刻悽風苦雨籠罩下陰冷非常。儘管到處都是人,也抵不住絲絲寒氣直往身體裡鑽。大概他臉色實在太難看了,有人主動讓了個座。這時候不必逞強,方思慎道謝坐下,昏沉之際想起洪鑫垚的教訓,心裡居然十分舒坦。只可惜這裡沒有什麼暖和的地方,小賣部也只賣弔唁用品和瓶裝水。
從市區到西山,這種天氣,這種日子,最快也要兩三個鐘頭。方思慎從來沒有覺得等待是如此難熬,電話緊緊抓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