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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

笑聲中伴著苦澀的咳喘,他抬手摁了摁喉嚨。

“從前睡不好,如今, 你在我身邊,反而不捨得睡過去。你還會走嗎,你若不走,我就再睡會兒,你若還要走。我就和你說會兒話。”

“不走。 ”

她將一件舊衣疊作枕頭,輕輕托起宋簡的頭墊下去。

“我是來尋你的。”

他像是得到了什麼安慰似的閉上了眼睛,外面暗淡的火把,零落得散在夜幕中。空中卻有一片無比璀璨的繁星。山野中天壓得很低,月亮繞出遠處的松林,月光浩蕩傾瀉,把一切人物都拖拉出了纖常的影子。

宋簡的呼吸平勻,閉著眼睛卻沒有真的睡去。”

“紀姜。”

“嗯。”

“你還記得當年在帝京城臨別時,你我之間說過的話嗎?”

“記得。”

紀姜靠著竹籬牆,歷經洪水之後粘膩冰冷的牆體,似乎能將周身的知覺,都帶回幾年前帝京城的那場大雪之中。她低眸望著枕在自己膝上的男人。

“我記得你問我,三年恩情今日斷否。我回答你,不斷,然紀姜先是大齊公主,後為宋簡之妻。”

她說著,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最後啊,你問了我一如同讖語一般的話。你問我,若有一日,我為庶人呢。”

宋簡也笑了一聲:“是嗎?那個時候的我,竟如此惡毒。”

紀姜搖了搖頭:“我一直很想將那一日都忘了,直到在帝京看到你寫給朝廷那本要貶我為庶人奏書時,我才想起你最後的那個問題。”

她垂下眼睛,望著宋簡微紅的耳廓。

“那時候,我在想,分別的那兩年,你一定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恨我。”

“嗯,恨你,也很想你。只是,我一向自負,前一樣可酣暢淋漓,後一樣,不肯對人對己言明罷了。那個時候,我恨你為了朝廷,犧牲掉我宋家滿門,我很想看一看,失去公主尊位的紀姜,會淪落到什麼地步。”

紀姜的聲音很柔,溫暖的鼻息摩挲著宋簡的耳廓。

“那我因該沒有讓爺失望。”

她突然換了一個稱謂,這一聲“爺”可當真是久違了。

宋簡搖了搖頭,他側過身子,頭靠在了紀姜的小腹上。

“你在笑我嗎?紀姜。”

“沒有,相反,我很慶幸,你把我從帝京拽到了你的身邊。宋家滅門之後,我也不曾有過一夜的好眠,母后心疼我親手毀了自己的歸宿,我卻覺得,我不值得這份心疼。父皇在的時候,偶爾會個我講佛經,他那個人,懦弱,過去什麼都聽你父親的,後來什麼都聽母后和顧仲濂的,但他是一個極溫柔的好人。他讓我坐在他身邊,跟我講因果,講輪迴。講輪迴,講恩怨相償……”

說至這裡,她的聲音輕柔,目光若月下清潭裡得水,漾著柔軟波光。

“宋簡,你若從此放棄了我,與我再不相見,我的餘生,也再也不會過好。對於我而言,我一生都行得規規矩矩,陸以芳從前告訴我,我是大齊江山圖上的一叢花,我這一生不能有髒汙,不能有過錯。我一向也都是這樣做的,因此,當我手染血汙之後,我真的很難放過自己。”

“你……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紀姜,若我是當年的你,也許會做一個天下的罪人。”

他們似乎從來沒有這樣透徹地把剖白在彼此的面前。

千瘡百孔,同樣破碎的兩顆心終於在塗鄉溫暖的春夜星空下伸出柔軟地觸角,去抓扯,揉攪。

“不過,那是我,不是你。我所認識的紀姜啊,一直有一顆玲瓏,又悲憫萬民的心。是我被仇恨矇蔽,才將折可心傷得支離破碎,如今惡果自食,豈料,你仍肯垂青,關顧我這個臣民。”

紀姜彎下腰來,溫潤的唇面貼著他的額頭,落下一個清淺的吻。

“宋簡,你從來都不是我的臣民,你是我紀姜這一生的倚仗,如今,就算你還要把公主尊位還給我,我也不想再要了。”

她直起腰來,稍稍屈了些膝蓋,好讓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如果沒有青州府衙前的那一場刑杖,沒有府牢的牢獄生活。我永遠都不會明白,當年宋家的那場浩劫,帶給宋子鳴和你的,是多麼深重的傷害。父親說因果輪迴,是在漫長歲月裡一點一點發生,閉合的。就好像飯食一口一口的吃,恩仇也要一樣一樣償還。你是我的夫君,我親手推你上絕路,那也一定要親身與你共赴,才算全了我和你這一世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