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姐瞪我一眼,“難怪你同姚晶談得來,敢情你們兩人一般想法。”
我覺得姚晶有卡拉斯。
“外國明星也給雜誌拍照的。”編姐說。
“跟你說了也是白說。規模不一樣嘛,你今日如買下一座堡壘作為住屋,我也就原諒你叫人來拍照。”
“勢利。”
“只有我勢利嗎,三房兩廳洗衣機電冰箱有什麼好拍?最多是鍍金水龍頭,好了吧?”
“像你這種人簡直有病,什麼事都要批評一番。”
我仍然不知道姚晶在參加訓練班之前做過些什麼。
編姐一拍手,“我知道,去訪問朱伯伯。”
“朱伯伯是什麼人?”
“訓練班的創辦人,這本藝林畫報的編輯,是老前輩。”
“還活著?”
“聽聽這張烏鴉嘴。”
“那還等什麼?去找他哇。”
“慢著,不是那麼容易找的,我還不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編姐說,“貧在鬧市乏人問,我得打聽打聽。”
朱老先生有七十多八十歲,出乎意料的健康,住在遠郊,開車要兩小時,但抵達時卻覺得值得,郊外風景與空氣俱佳。
他很瘦,與一隻玳瑁貓作伴。
晚年雖乏舊友問津,但看得出他薄有節蓄,因此老妻可以在麻將房搓牌,且有老女傭送茶遞水。
我們自我介紹後,他老人家點點頭,“呵,你就是那個女孩。”
我很感動,二十多歲,還被人稱為“女孩”,罕有的奉承。
“是哪個女孩?”
老先生遞上報紙我看。
一看之下,我呆住。娛樂版上圖文並茂,說明我是姚晶財產的承繼人。
效率也太高了。
老先生問:“找我有什麼事?來,吃些杏脯陳皮梅。”
當然姚晶沒有必要把錢財留給恩師,老先生生活很舒適,而且已近八十歲了。
他一臉的老人斑,看上去每一個斑點像代表一件特殊的經歷。
“你和姚晶熟嗎?”編姐問。
“怎麼不熟。”
見過姚晶那麼多親友,數他最親切,最容易說話。
當然,他是我們的老行尊。
“朱伯伯,說給我們聽。”
“姚品進我訓練班的時候,有十八歲了。”
“不是十六嗎?”
老先生算一算,“她今年應是三十六,我初見她時,正是十八歲。”
我們仔細聆聽。
“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一雙眼睛水靈靈,不知道為什麼,越是這種家庭出來的孩子,越是聽話聰明。”
“怎麼樣的家庭?”我追問。
“人也已經過身,還說那麼多幹什麼?”
我與編姐對視,暫不出聲。
他不會不說,一則年紀那麼大了,說話何須顧忌,二則他寂寞。
寂寞的人都愛說話,而且必然有秘密出口,如果不拿秘聞出來,有誰會耐心聽他的?我很瞭解。
他會說的,給他一點時間。
我與編姐含著又甜又酸的杏脯,喝著茉莉香花茶,很欣賞這一點點的閒情。
老人家很會享受,年紀大了,最好身邊有幾個錢,做什麼都可以,不用侍候子孫面色,寂寞倒是其次,最要緊是生活不吃苦。
過了很久很久,朱老不著急,我與編姐當然不催他。
終於他嘆口氣,開口說:“你們女孩子啊,嫁人的時候,眼烏珠要睜得大一點。”
我一震,這分明是說姚晶。
我假裝沒聽懂,我說出我的哲理:“有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該嫁的時候,只好找一個來嫁,嫁錯了也無可奈何。”
“這是什麼話!難道沒人要了嗎?”
我理直氣壯地說:“因為寂寞呀。”
朱老伯使勁搖著頭:“在父母懷抱中才是最幸福的。”
編姐與我忍不住笑出來。
“笑什麼?”朱老伯直斥其非。
她笑老人家的語氣似五十年代的國語片對白,什麼女兒心,快樂天使,苦兒流浪記,一回到慈祥的父母身邊,頓時有了廕庇,一切不用擔心。
朱老伯茫然:“我不是不知道,現在的世界與以前不一樣了!”
編姐忍不住說:“朱先生,即使在以前,電影界裡也沒有第二個像你那麼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