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業餘時間,他不得不一次次地中斷譯文,一次次地推遲交稿日期。現在,不能再拖了,不是因為出版社催得太緊,而是為了新月!早在他這部稿子剛剛開始的時候,新月就那麼熱切地關注著,後來躺在病床上還一直記掛著,她對這項事業愛得那麼深,這“第一個讀者”又給了楚雁潮多少力量!現在,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新月未來的命運是什麼,但他要改變她的命運,給她愛,給她事業的樂趣!他要和新月共同完成這部譯著,署上兩個人的名字!他在爭分奪秒,希望這本書儘早交稿,儘早出版,他想象著,當嶄新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精裝書送到新月的手裡,她會得到多大的快樂!這將標誌著,命運沒有拋棄她,事業沒有拋棄她,其樂無窮的譯著生涯,就從這本書開始!以後的路還長著呢,他固執地堅信,只要有他在,他和她並肩走在這條路上,新月就決不會倒下去!
韓太太眼看著新月的臉色一天天地變好,好長時間沒再犯病,讓家裡人也覺著踏實了。但是,楚雁潮的頻頻到來卻使她總覺得心裡不安,一次次地埋怨姑媽:“您怎麼不攔住他啊?”
姑媽卻為難地說:“我……怎麼好意思啊?人家好意來看新月,大老遠地來了,我這個人,不會得罪人……”
“就我會得罪人?”韓太太心裡不悅,暗暗感嘆:一個人要是太能了,別人就都往後出溜,讓你一個人能;別人唱紅臉兒,讓你一個人唱白臉兒!誰受得罪人啊?可是這個楚老師,早晚也是個得罪,有什麼法兒呢?
這天,楚雁潮下了三年級的英語課,匆匆吃了午飯,又趕到了“博雅”宅。
“噢,楚老師?”姑媽像往常一樣給他開了門,卻說:“今兒不巧,新月出去了……”
“出去了?”楚雁潮感到很意外,“到哪兒去了?是不是病情又有什麼反覆?”
“是這麼回事兒,”韓太太聞聲從裡面迎了出來,“今兒個呀,我讓她嫂子陪她上醫院複查去了,這不是又夠一個月了嘛!”
“複查?複查應該上午去嘛,我跟她說好了的,後天上午我陪她去……”楚雁潮說。
“下午看病的人少,大夫檢查得仔細!”韓太太微笑著說,“她嫂子心細,也有文化,讓她陪著去我放心;楚老師,就不麻煩您了,老是耽誤您的工夫,我們當老家兒的心裡也不落忍!”
“韓伯母,您不必這麼客氣,”楚雁潮心裡惦記著新月,就要轉身告辭,“那……我這就到醫院去!”
“不用了,”韓太太卻執意挽留他,“您到裡邊兒坐坐,喝點兒水,我還有話要跟您說呢!”
楚雁潮不好推辭,只好跟著她進了裡院,卻不知道她要跟他說什麼。走進上房客廳,迎面看見韓子奇正坐在裡面喝茶,心裡突然明白了:兩位老人家都在家呢,恐怕要問問新月什麼時候才能復學!這個難題,他該怎麼回答呢?
“噢,楚老師!”韓子奇客客氣氣地站起來,給他讓座,這似乎更證實了他的猜測。其實,韓子奇並非有意在家等著楚雁潮,而是因為最近特藝公司天天講階級鬥爭,雖然沒提他什麼事兒,他卻越聽心越慌,總是疑神疑鬼地往自己身上聯想。今天下午實在坐不住了,就藉口自己肋條骨疼,要看病,請假回家來了。女兒不在家,他心裡正無著無落,楚雁潮來了,他倒很想跟這位年輕的學者聊聊。
楚雁潮在他旁邊坐下,韓太太親自捧上了蓋碗茶,不用姑媽代勞了。
“韓伯伯,韓伯母,”楚雁潮接過了茶,放在桌子上,並不急於喝。他心裡有事,覺得今天不當著新月的面,把有些話和兩位老人家談談也好,就主動說,“最近一段時間,新月的體質恢復得很快……”
“是啊,我看她情緒也比過去好,”韓子奇接過去說,“多虧了盧大夫那麼費心給她治病,也多虧了您關心她,鼓勵她,她還是個孩子,就得這麼哄著,心情好,病也就見輕。您在編一本書?我看她對這件事兒很上心……”
這本不是楚雁潮要談的話題,但既然韓子奇問到這件事,他就說:“噢,是魯迅的小說集《故事新編》,我和新月共同翻譯的……”
“這哪兒擔當得起?不過是楚老師有意獎掖後學,用以激勵她罷了!您的用心良苦,我看得出來,也非常感激,新月小小的年紀,怎麼能和老師‘共同翻譯’?”韓子奇嘆了口氣,想到女兒的輟學,他也不忍心再貶低她的能力,他是多麼希望新月能夠成材啊,可是……唉,如果不是遇上這麼好的老師,已經很難設想還能夠從事翻譯了!
“不,韓伯伯,”楚雁潮說,“新月有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