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了一半,雅間裡面的光線有些暗,俞雲雙扶著桌子將左手邊的窗牖開啟了一些,一縷斜陽撒下,將兩人向陽那一面的衣裳染了一層橘邊兒。
卓印清雖然穿得素淨,袖口上的忍冬紋刺繡倒是跟他的人一般精緻,被光線朦朦朧朧照著,就像是漫了一層流動著的浮光。俞雲雙為他理了理衣袖,坐到了他的對面道:“其實我也是因為方才在宮中見到了季太妃,雖然沒說上什麼話,卻憶起來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一時間心血來潮,便帶你來了這裡。”
季太妃於俞雲雙來說意味著什麼卓印清比誰都清楚,便也不插話,只想等俞雲雙慢慢說,誰知她理完了他的左袖口,又去撫他右袖口的褶皺,總之是沒有再談季太妃的意思了,反而轉問他道:“你以前怕是不知道西街口還有這麼一家食肆罷?”
卓印清回答沒聽說過。
俞雲雙得意道:“我可是老早就知道了,這家店開了有些年頭了。”
“哦?”卓印清道,“老早是多早?你長在深宮之中,搬出宮外立府後便隨軍出征,算下來你呆在凌安城的時間也不長罷?”
俞雲雙卻擺手言不是:“我幼時按理說是沒機會出宮的,只是也瞞著季太妃偷偷溜出來過。那還是我頭一次出宮,我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裡,哪知道什麼叫做食肆,只覺得大家聚在這裡吃得香甜十分有趣,便站著多看了一會兒。老闆應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以為我餓了,就給我上了一碗榛松糖羹。”
卓印清只問她:“帶銀子了麼?”
“那時候哪裡知道什麼叫做銀子。”俞雲雙也有些難以啟齒,“我吃完了只覺得那羹比宮裡御膳房做得要美味百倍,便讓他再給我一碗,想要帶回去給季太妃也嚐嚐。只是人家是生意人,白給一碗也就罷了,哪裡還有吃完一碗又要一碗的道理。我看那老闆呆怔在了原地,以為他在討賞,便拿出來了隨身的玉佩要賞他。見他不要,我也急了,就硬往他手裡塞。”
見卓印清已然是一副隱忍憋笑的模樣,俞雲雙輕輕推了推他的手,無奈道:“你若是再笑,我便不講了。”
卓印清自然想聽後面的事情,只是一想到年幼的俞雲雙板著玉雪糰子一樣的小臉,一本正經要給食肆老闆打賞的模樣,那笑怎麼也繃不住。低咳了幾聲佯作掩飾,卓印清垂下眼簾道:“你講你的,我不笑便是。”
俞雲雙瞥了他一眼,見他除了肩膀在顫,當真沒笑了,才繼續道:“可是你也知道,玉佩這樣的東西,由大寧內府所制,每一塊都是有標記的。食肆老闆起先不收,被我硬塞到手中了之後將那玉佩翻過來打量了一番,認出那是寧宮的東西,自然更不敢收。我隱隱約約記得老闆眼淚汪汪的,只差沒跪下來求我走了。最後他見我十分執著那榛松糖羹,便用食盒裝了一大碗提溜著將我哄到了京兆府,又由當時的京兆尹馬不停蹄地送我回到了宮中。”
卓印清面上緊繃著聽她將後面的話說完,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他的聲音素來好聽,笑起來便像是顫顫流轉的清澗之水一般,俞雲雙臉上也有羞色,知道他一時半會兒剎不住,便索性不理他了,將他的手拉過來一根一根把玩。
這人的手指白皙修長,弧線流暢優美,竟比許多女子的手還要好看幾分。俞雲雙洩憤地在他的手背上揉了幾把,直到他止住了笑,才抬起眼簾看著他道:“你前些日子不還說長庚與斐然頑皮,我當時也七八歲的年紀,更何況從未跨出過宮牆,鬧出點笑話也是情有可原。”
卓印清帶著笑音道:“這話難道不應該是我說來安慰你的?”
俞雲雙理直氣壯道:“我便知道你要這麼說,就替你提前說了,省了你廢口舌。”
卓印清哦了一聲:“那我便歇一歇,反正這麼些年過去了,安慰你的人想必也不少。”
“除了當年的那些人,哪裡還能讓其他人知道。”俞雲雙小聲嘀咕。
這事說出去確實有些丟人,卓印清微微一笑道:“早知道你這麼好拐,一碗榛松糖羹便能讓你跟著走,我便在那時將你拐回去了。”
俞雲雙卻不服:“我七八歲的時候你哪裡識得我!”
“無雙公主的名號凌安城哪裡有人不曉得?我識得你,只可惜你不識得我。”卓印清止住了俞雲雙在自己手上使壞的動作,反扣住她的手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湊近了她道,“若是我們在幼時便相識了……”
這話還沒說完,見俞雲雙的視線向著雅間的木門處一掃,卓印清也心領神會地止住了話頭,收回了與她交握著的手。片刻之後,那扇木門被人輕輕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