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有些是移居過來的平民。有些去了埠頭區,有些去了傅家店。埠頭區的俄國人,有錢些的住在中國大街附近,沒什麼錢的住在八雜市兒附近,還有些特別窮的,會住在三十六棚那邊。比起埠頭區,傅家店的俄國人顯得更入鄉隨俗些,他們學著中國人穿長袍,穿布鞋,有的還會學些中國話。周時英連說帶比劃的跟幾個人聊過,他們都說自己是窮人,在俄國就沒有土地,所以搬過來。周時英納悶地問,這兒的土地也不是你們的啊?那些人說他們的皇帝說了,搬過來這些土地就是他們的。
那年入伏後,日本向旅順發起了總攻,雙方在旅順城外的203高地展開激戰,俄軍憑藉多年修築的防禦工事,寸步不讓,居高臨下,頑強抵抗。期間被破壞的田地以及受到殃及的中國平民不計其數,戰區之內赤地千里。
傅家店經常能看見一些從奉天逃難來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逃過來的。徐卿之有時候回到醫館,就會看見一些衣衫襤褸的人。徐世淮救治了很多逃難來的人,沒有一個是一家齊全的。有的人說,俄國人來了就像蝗蟲過境一樣,糧食全都收走,連高粱黍子都要搶去做馬糧,根本不給人留活路。有的人說俄國人逼著他們去修炮臺,好多人只見去卻根本不見回,土地說徵就徵,房子說毀就毀。有個老者哭得幾乎昏厥,說日本人在他們村子裡不問緣由就圍住了三四十個人,他的兒子也在其中。日本人讓他們挖一個大坑,挖好後就把人推進去活埋。無憑無據,就說他們是俄國人的間諜。
徐卿之一開始還會憤恨地說上幾句,然而他很快就明白,說得再多,也無濟於事,說得再多,也抵消不了切膚之痛。逃難的人群裡,幾乎看不見旅順來的。有人說他們不是死於日本人的炮火,就是死於俄國人的屠殺。①
戰爭日益白熱化,俄國人的工廠不分晝夜的運轉,也不能滿足前線的需要。俄國人開始大量的收購紡織品和食物,這導致濱江公益會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物資是拿來支援前線的,前線在哪兒,在奉天旅順啊,賣給他們的東西越多,他們能堅持的時間就越長,奉天的百姓就越遭罪,所以堅決不能和俄國人做生意。另一派認為,現在俄國人還裝模作樣的跟你買,如果真的一點不賣,搞不好最後就得明搶,既然到時候指不定什麼樣,還不如一開始就賣給他們賺一筆。雙方僵持不下,最終各退一步,公益會決定全體成員統一口徑,以高出市價五成的價格,向俄國人出售物資。
“既然橫豎都得賣,那就狠狠敲他一筆”,紀繁宸說。
合眾商行夏天結束之前買下了幾家做不下去的商鋪,有賣雜貨的,賣糧油的,賣成衣的。糧油店是徐卿之拍板買的,他說商行想擴大經營範圍,必須要有門定海神針一樣的生意,不能全都賣布匹、成衣這樣的高階商品。高階商品利潤大,但世道不好的時候,窮人大不了不買,一件衣服穿好幾年也是常事。糧油卻不一樣,它們是低階商品,利潤雖然不大,可是不管世道好壞,人人都要買。因此這門生意是根基,只要它不倒,其他的就有救。
林鴻文陪著徐卿之挨個鋪子轉悠了一圈兒,傅家店還在開業的糧油店不是太多,但只要是開業的生意都很好。路過賀記的時候,林鴻文忍不住感嘆,“你說賀貴膽子也是夠大的,糧食又不像別的東西,放個三年五載的不礙事兒。他一下收這麼多,萬一賣不完怎麼辦?受潮發黴了怎麼辦?”書快電子書為您整理製作
徐卿之說“只要貯存妥當,放兩三年也不會變質的。”
林鴻文看了眼賀記糧油鋪擠滿人頭的櫃檯說“但願吧。”
鋪子多了人手不夠用,周時英又張羅著招了些人,其中居然還有一個俄國人。這個俄國人叫伊萬,二十多歲,右腿以前骨折過,好了以後也不像以前那樣靈光。但力氣很大,會說一些中國話,周時英想著店裡也缺個能聽得懂俄語的人,就把他留了下來。
林鴻文隔三差五地去醉胭脂報到,何穆和周時英都打趣他,說他被勾了魂,林鴻文也不反駁。茹婷一見他就高興,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只有親熱的時候,林鴻文能清淨一會兒。雖然茹婷有些聒噪,但林鴻文從未打斷過她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茹婷下一句會蹦出來什麼,有用的,還是沒用的,總之,都聽了便是了。
茹婷所說的事瑣碎得很,今兒說賀貴讓手下送了錢給江邊警察署的署長,明兒說賀貴派人招待了一幫奉天來的人,過兩天又說姚順昌讓山田幫忙聯絡松花會的人。林鴻文聽的是隻言片語,怕自己想差了,又讓何穆派人去打聽。打聽來的訊息自然也是雜亂紛繁,什麼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