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獻唯有苦笑。汪孚林縱使真有這心,那也得他那父親肯聽才行!於是,他苦澀地搖了搖頭,最終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直到這時候,汪孚林方才在床沿邊上坐了下來,輕輕伸出手去握住了譚綸那隻已經非常枯瘦的手,卻是什麼話都不忍心說。他來時沒想到譚綸真的已經兇險到了眼下的地步,再拿那種煩心事來打擾,他還算人嗎?
“世卿,如果可以,照應一下我那些兒子。”
區區十幾個字,譚綸已經說得非常吃力,而汪孚林聽在耳中,片刻的錯愕之後,他就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個讓他非常措手不及的問題。
“我的遺折已經寫得差不多了,你伯父希望我舉薦誰為兵部尚書?”
這兩句話,譚綸足足停頓了七八次,眼睛也倏然睜開。汪孚林看著那明明已經很渾濁。眼神卻依稀透露出往昔犀利的眼睛。一顆心猛地一揪。足足好一會兒。他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可以,大司馬不妨舉薦刑部尚書王崇古。”
若是譚獻在,此時指不定要愕然追問出聲。不是誰都知道汪道昆和王崇古不大和睦嗎?
而譚綸則一臉瞭然,竟是微微笑了笑。如果不是僵臥不能動彈,他幾乎就要點頭了。
這時候,汪孚林又繼續說道:“王崇古如果能入主兵部,刑部尚書就空缺了出來。劉應節總督薊遼時和戚大帥文武相得,頗有功勳。如若能召入朝中接任此職,想來頗為合適,當然,聽說他和首輔大人不大相和,兩廣總督凌制臺接任此職也未嘗不可。而如今薊鎮幾無戰事,遼東卻依舊戰事頻頻,遼東巡撫張部院功勳彪炳,若就此總督薊遼,無疑更進一步。一旦他掛了總督銜,接任兵部尚書的資歷就夠了。王尚書終究年紀大了。也需要一個接班人。”
譚綸聽到汪孚林請自己舉薦王崇古接任兵部尚書,他就察覺到汪孚林還有後續。此刻聽完。若非眼下他不可能喝酒,更不可能大笑,定然會哈哈大笑暢飲一番,以發洩心頭那股鬱結多日甚至說多年的情緒。好半晌,他才微微眨了眨眼睛,乾巴巴地說:“好,聽你的。”
見譚綸沒有二話就接受了自己的提議,汪孚林又是驚訝,又是感激,等到譚綸示意他出門去叫譚獻,他立刻照辦。等到這位譚家長子進來,先是按照譚綸的意思立刻修改遺折,旋即又按照譚綸艱難的口述給張居正寫信,這竟是持續了整整兩刻鐘。等到草稿全都完成,譚獻見譚綸緊緊握住了汪孚林的手,說出了那麼一句話,他頓時呆住了。
“記得照顧大郎!”
“好!”
這簡單的最後對話之後,譚綸便再次閉上了眼睛,呼吸也變得微弱了下來。譚獻為之大駭,等上前檢視,確認父親只是再度進入了昏睡,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等到把汪孚林送出屋子,想到那最後的對話,他忍不住想要開口問兩句,但發現汪孚林的表情已經異常惘然,他想到剛剛這一老一少之間的默契,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兒子有些失敗。
如果不是子侄當中沒有一個成器的,父親又何至於託外人照顧他們?雖說首輔和父親是多年的交情,可如果父親一旦去世,他們扶柩回鄉守制,兩年多之後,那位首輔對於他們這些譚家子弟,還能留有多少香火情呢?
汪孚林沒有對譚獻說什麼吉人自有天相之類的安慰話,畢竟以譚綸的身份,估計連御醫也請過不知道多少次。所以,在臨走時,他只對譚獻低聲說道:“如若這些天有什麼事情,還請世兄千萬到汪家說一聲。無論什麼事,不說伯父和大司馬多年交情,就是我承蒙大司馬賜字贈劍,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只請世兄千萬不要把我當成外人。”
人家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想到父親和汪孚林一番單獨談話後,竟是改了遺折,又寫了那封給張居正的私信,譚獻只覺得僅有的怨氣也無影無蹤。等到目送了汪孚林上馬離去,他咀嚼著譚綸給汪孚林取的那表字世卿,只覺得實在是意味無窮。
父親自從抗倭開始,就一直在外帶兵,打過倭寇,巡撫過陝西,又被調到四川平寇,最後去了薊鎮和老搭檔戚繼光一同抵禦蒙古,可以說簡直是救火隊員,哪裡困難,朝廷就想著把人調去哪裡。因為多年掌兵,父親深知除卻軍紀如山,賞罰公平之外,倘若個人品行太過高潔,反而容易讓朝中產生疑忌,因此蓄婢納妾,做出一副喜好女色的樣子,還和人交流過御女心得。而直到此次臨終前,父親吩咐自己重金遣散姬妾,他這個兒子才明白這些。
當官何嘗容易?
當汪孚林回到汪府時,已經是傍晚太陽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