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個不止。然而在這堅強的喳喳聲裡,露珠始終以憂心忡忡的眼色淒涼地望著東山。東山俊美的形象使她憂心忡忡。在東山最初出現的臉上,她以全部的智慧看到了朝三暮四。而在東山追求的間隙裡,她的目光則透過窗外的綿綿陰雨,開始看到她與東山的婚禮。與此同時她也看到了自己被拋棄後的情景,她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這情景上面。
每逢這時,她都將聽到父親那種咳嗽般的笑聲。父親的笑聲表明他已經看出了露珠心中的不安。於是在第二天的夜晚來到以後,他悄然地走到了露珠的身後,遞過去一小瓶液體。正在沉思默想的露珠在接過那個小瓶時,並沒有忘記問一聲:“這是什麼?”“你的嫁妝。”
老中醫回答,然後他又咳嗽般地咯咯笑了起來。在父親尖利的笑聲裡,露珠顯然得到了一點啟示。但她此刻需要更為肯定的回答。於是她又問:
“這是什麼?”“硝酸。”父親這次回答使她領悟了這小瓶裡所裝的深刻含義。她將小瓶拿在手中看了很久,但她沒看到那傾斜的液體是什麼顏色。她所看到的是東山的形象支離破碎後,在液體裡一塊一塊地浮出,那情形慘不忍睹。然而正是這情形,使盤旋在露珠頭頂的不安開始煙消雲散。露珠開始意識到手中的小瓶正是自己今後幸福的保障。可是她在瓶中只看到了東山的不幸,卻無法看到自己的災難。
於是露珠對東山愛情的抵制持續了兩天以後,在這一刻裡夭折了。事實上露珠在最初見到東山時,她在內心已經扮演了追求的角色,所謂抵制不過是一本書的封面。
當翌日清晨東山再次以不屈的形象出現在露珠視窗時,呈現在他眼前的露珠無疑使他大吃一驚。
正如後來他對沙子所說的:
“她簡直像是要從窗裡撲過來似的。”
在那十分迅速的驚愕過去以後,東山馬上明白他們的位置已經做了調整。眼下是他被露珠狂熱的追求壓倒了。他立刻知道結婚已經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那時候開始的這場雨還在綿綿不絕地下著。因為是在雨中認識,在雨停之前相愛,所以東山感到他們的愛情有點潮溼。但是由於東山的眼睛被一層網狀的霧瘴所擋住,他也就沒法看到他們的愛情上已經爬滿了蜒蚰。
三
所有的朋友都來了,他們像一堆垃圾一樣聚集在東山的婚禮上。那時候森林以沉默的姿態坐在那裡。不久以後他坐在拘留所冰涼的水泥地上時,也是這個姿態。他妻子就坐在他的對面,他身旁的一個男人正用目光剝去他妻子的上衣。他妻子的眼睛像是月光下的樹影一樣陰沉。很久以後,森林再度回想起這雙眼睛時,他妻子在東山婚禮最後時刻的突然爆發也就在預料之中了。森林的沉默使他得以用眼睛將東山婚禮的全部過程予以概括。在那個晚上沒人能像森林一樣看到所有的情景。森林以一個旁觀者銳利的目光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不僅如此,他還完成了幾個準確的預料。所以當廣佛一走進門來時,森林就知道他將和東山的表妹彩蝶合作幹些什麼了。那個時候他們為他提供的材料僅僅只是四目相視而已,但這已經足夠了。因為森林在他們兩人目光的交接處看到了危險的火花。後來的事實證明了森林是正確的。那時候東山的婚禮已經進入了高潮。森林的眼睛注視著一夥正在竊竊私語的人的影子,這些人的影子貼在斑駁的牆上。他們的嘴像是水中的魚嘴一樣吧嗒著。牆上的影子如同一片烏雲,而那一片嗡嗡聲則讓他感到正被一群蒼蠅圍困。彩蝶的低聲呻吟就是穿破這片嗡嗡聲來到森林耳中的,她的呻吟如同貓叫。於是頭靠在桌面上渾身顫抖不已的彩蝶進入了他的眼睛。而坐在她身旁的廣佛卻是大汗淋漓,他的雙手入侵了彩蝶。廣佛像是揉制鹹菜一樣揉著彩蝶。一個男孩正在他們身後踮腳看著他們。森林在這個男孩臉上看到了死亡的美麗紅暈。
儘管後來時過境遷,然而森林還是清晰地回想出露珠當初像塗滿豬血一樣紅得發黑的臉色,和坐在她身旁東山躁動不安的神態。他甚至還記起曾有一串灰塵從屋頂掉落下來,灰塵掉入了東山的酒杯。他始終聽到東山像一個肺氣腫患者那樣結結巴巴的呼吸聲,他覺得自己聽到的是一種強烈的慾望在呼吸。因此當東山莫名其妙地猛地站起,又莫名其妙地猛地坐下時,他感到東山已經無法忍受慾望的煎熬了。他看到東山坐下以後用肩膀急躁地撞了撞他的新娘。當新娘轉過頭去看他時,他向她使出了詭計多端的眼色。而她顯然無法領會,因為她的頭又轉了回去。可是她隨即就大叫一聲,這一聲使那些竊竊私語者驚慌失措。顯然東山在她身上最肥沃處擰了一把,她於是又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