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樣的時光,真的很快樂。
有一霎,某個舊日場景宛如一片樹葉,從記憶的枝頭掉落,翩翩飛入他的腦海。
初夏的午後,空氣裡有玫瑰花和咖啡的香味。豁牙的弟弟抱著一大桶巧克力冰淇淋,盤腿坐在麻將塊竹蓆上;他捧著一本書倚在臨窗的床頭,給弟弟念一段文字:
「……萊因哈特和紅髮少年從外面玩累了歸來的時候,總會被姐姐趕進那間狹窄的浴室。當他們歡鬧著洗完,從浴室一出來,就被浴巾緊緊包裹起來。古舊的桌子上飄散出巧克力的香味。」
薛垣搖搖頭,把這個場景趕出了腦海。他不想讓自己懷著傷感退場。
估算一下時間差不多了,他開啟通訊器,想問問祁漣現在到了哪裡。
瞥了一眼儀表盤,他發覺事情有些不對頭:他好像偏離了航線。
太空裡沒有方向感,很難透過肉眼辨識自己的位置。但儀表的數值告訴他,恆星的引力在衰減。這表明他並非朝著太陽的方向飛行,恰恰相反,他正在遠離太陽。
導航系統出問題了?航線是他親手設定的,不應該會出錯。
薛垣開啟操作介面,想校準航線。熒幕上卻只有一個大大的紅色“LOCK”在閃爍:作業系統被鎖定了,他沒有許可權更改任何設定。
突然之間,他明白髮生了什麼。這段日子裡,他沉溺於祁漣的身體,卻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祁漣可以直接透過神經脈衝控制作業系統。
薛垣氣急敗壞開啟通訊頻道,連聲呼叫祁漣:“你在哪兒?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我的作業系統為什麼被鎖了?快回話!!”
過了一會兒,祁漣的聲音傳了過來:“沒什麼。我對換了我們的航線。”
“胡鬧!”薛垣狂怒,“馬上給我換回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祁漣的語氣平靜如水,“那兩顆恆星的質量一直在變,現在已經超過了錢德拉塞卡極限。你設定了讓飛行器進入亞光速的程式,要用它去撞擊恆星。它們會變成超新星,然後爆炸,變成黑洞。——是不是這麼一來,這個宇宙會坍縮?你就能回到我們原來的宇宙去了吧?”
“…………”薛垣有種詭計被人揭穿的氣惱。祁漣竟然發現了,更為可惱的是,自己竟然沒有發現祁漣發現了。現在的祁漣已不是當初那個思維透明的呆萌物,學會了用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深藏滿腹心事。
“你現在在哪兒?停下來。我命令你立刻停下來!”薛垣壓抑著火氣。
祁漣卻不理會,自顧自說下去:“你本來要我去的那個座標點,是不是有什麼用途?我計算了一下,這個點很特殊,是這附近所有星體的拉格朗日點。假如這個宇宙真的坍縮了,我想,那裡可能會比較安全。”
他們之間的通訊有幾秒鐘的延時。薛垣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距離。
電波在真空中以光速傳播,如果祁漣在離他300公里遠的地方,電波傳到他這裡就需要一毫秒。以延時增長的程度來判斷,祁漣的飛行器正在大幅度提速。
“停下來!”薛垣失聲疾呼。
“不要。”祁漣斬釘截鐵。他從不違抗薛垣的指令,可一旦下定了決心,那般一根筋到底的倔犟,只能令人徒呼奈何。
薛垣氣得手腳發軟。在他最初給祁漣寫的演算法裡,他可以透過程式控制祁漣的行為。但他給那個程式留了個後門,祁漣可以自主選擇脫離程式控制。
這麼做的本意,是給祁漣留一線生機。艦隊最初的計劃是派祁漣到“牆”那邊去探測,他希望祁漣在必要的時候擺脫程式,在最大程度上自由地選擇自己的命運。
不想世事總與願望相違,祁漣確實如他所願擺脫了程式的控制,卻選擇的是自我毀滅的命運。
薛垣分辨不清,自己當初的做法,到底是成全了他,還是坑害了他。
“我喜歡你。你現在接受嗎?”祁漣突然說。
“啊?”
“你說過,要我去弄懂возлюбленный(心愛的人)是什麼意思,在那之前我說的喜歡,你都不接受。我現在懂得了。你是我馴養過的玫瑰。你很美,你也不是空虛的,因為有我可以為你去死。”
最後這番話經過了很久的延時才傳遞到薛垣耳中。每多一秒,薛垣的心就更痛一分,因為那意味著他與祁漣之間的距離又遙遠了30萬公里。
此刻,他們之間的通訊延時是126。75秒,彼此相隔3800萬公里,百倍於地球到月亮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