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中本來熱熱心心地為瑋月設定了無數答案,也為她做了無數開脫,聽到“我不是人”四個字,頓覺冷水兜頭澆下,寒徹心底。當下便打斷她的話,冷冷道:“黎家已被我滅門。睡吧。”不等瑋月幫他脫衣,自己一聲不響和衣睡到床上去,閉目再不看她。
瑋月不明白皇帝進門後一直是鬥志昂揚的,怎麼聽她講真話了,他卻反而一踩剎車,又加一個手剎,便把吵架嘎然而止了呢?她瑋月不是人與黎家被他滅門之間有什麼內在外在的必然聯絡嗎?或者有什麼因果關係嗎?莫名其妙地看著朝內側臥,賭氣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皇帝,瑋月把自己與黎家的關係推演了一遍,得出無數結果,大致是,“因為我不是人,所以黎家遭滅門”,可是皇帝事先又不知道她不是人。“因為黎家遭滅門,所以我不是人”,也不對,餘孽也是人,說人豬狗不如,可還是人不是?“黎家滅門了,我又不是人,所以他睡覺,當我沒有”,這倒是很有可能。
這個可能的答案讓瑋月非常生氣,前者皇帝解釋紀悠悠的話已經非常讓她不滿意,什麼叫很正常?雖然她相信這個年代的男人對於三妻四妾啊,家花不如野花香啊,都是嚮往得很,也身體力行著。可是,她還以為她那麼對皇帝,皇帝也應是真心對她,既然真心,是不是就該有點表現,起碼離開她時候潔身自好兩三天?皇帝卻讓她失望,而且就今天他的話來看,他以後也還會如此,他覺得那是理所當然。對,當然是理所當然。他是皇帝,他有為家國千秋萬代繁育優良後代的責任,既然是繁育優良後代,當然得有所選擇,有所淘汰,有所後備,有所替補,這麼一算,譁,不得了,還真是她瑋月不講道理,她怎麼可以獨佔著這麼個珍稀基因的授粉者小蜜蜂?
罷了,都是她自己看不清現實。
可是,燻還那麼小,即使做了皇帝她也不放心。再給燻三年時間不知夠不夠?三年不行就五年,忍忍,再忍忍。三年並不是很長的時間,轉眼過去。大不了每天房門一閉,到外面遊山玩水去。做事情起碼得有始有終,扶燻兒登基,就得讓他坐穩了。
讓瑋月萬分生氣的是,她柔腸百結的時候,皇帝那邊卻呼吸平穩,竟然已經安然入睡。呵,什麼念念不忘,原來都是說出來的甜言蜜語,要真是念念不忘,把她放在心裡,話沒說清楚,他能睡得著嗎?看他那麼快的入睡,說明在他心中,她不過是個甜蜜的小玩意兒,有可無可,他喜歡了就寵她,她刺得他難受了,他生一下氣,卻不會太放在心上,因為她不很重要。
原來如此。瑋月這下真是死心了,明白自己犯的最大一個錯誤是用賭徒的心來揣度皇帝的心。兩人怎麼可能一樣呢?賭徒是唯一。
賭徒,想到自己來了這兒竟然心心念念著這個皇帝,差點把賭徒忘記,瑋月心中生出無限的內疚。
皇帝早起,撩開白綾彈墨帳,外面已是春光敲窗,鳥語花香。記得自己是賭氣和衣睡覺的,此刻卻見身上只著中衣兒,腳下的鞋子襪子都被除去,那還能是誰做的?昨天還綻著頸毛吵得跟一隻發怒的貓似的,原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她昨天說的話……
才胡思亂想著,只聽帳外有個聲音柔柔地道:“醒啦?”隨即,床帳被輕輕撩起,一雙同樣雪白如玉的手把一捧白綾掛到一隻鳳頭修身白玉鉤上,床外的人穿著鵝黃衫子,白綾百褶裙,嬌嫩如三月新柳。
皇帝一點不在意這個玉人兒見面連施禮都不曾,昨晚她都敢一口一個你啊我啊當面忤逆,皇帝都不知道她還有什麼不敢的。心中仍有無數疑問,可是不急,她既然回頭,慢慢問來便是。免得逼急了,她又來個“我不是人”,什麼話,哪有那麼咒自己的。
見左右都沒旁人,瑋月親手端來一盆水,手腳利落地遞上青鹽給他漱口,皇帝心中覺得好奇,她這又是玩的什麼花樣?但是隻要是她用心設計出來的花樣,他都喜歡。想到這兒,一雙深瞳流露出溫柔。兩眼如流星追月一般跟著手腳忙活的瑋月轉,直到她捧著面巾送到他面前,他忙伸手捉住她,微笑著閉上眼睛,讓她給他細細淨臉。面巾帶來那抹熟悉的香氣,她的手移開後,餘味依然氤氳在他心中。而那個小妖精竟然趁此一旋身滑了出去,只餘綢緞冷滑的記憶,還真是滑不溜手。
她不說話,皇帝微笑地看著她也不說話,看她玩出什麼把戲。只見她端著臉盆出去,一會兒又親手捧著一隻磨光生漆本色黃楊木盤來,上面一水的邢窯白瓷碗碟。瑋月放下盤子,坐到皇帝左手,先端出一碟,微笑道:“這是你喜歡的蝦餃,我早上起早做了幾隻,可能沒御廚房做得好,你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