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次力抗魏虜鐵騎,檀道濟功勞甚巨,文帝嘉其智勇,進位司空,命他鎮守尋陽,用心邊防。臨行在際,特是來向文帝辭行的。
宋宮沿襲吳晉,在原有基礎上又擴建了宮苑無數,窮極宏麗,一路上只覺觀之饜足。及至過了大司馬門,便是建康宮了,在宮門處卻見到向給文帝貼身伺候的內廷總管劉溫,手持拂塵卻在向裡觀望。轉頭望見了他們,忙上前問禮,“兩位將軍請在此稍後。”話這樣說,卻一點也無入內通傳的意思。段宏聽那熟悉的琴音嫋嫋,心中猜著幾分,正轉著念頭,只聽檀道濟不悅地開口,“劉公公,怎的還不為我等通傳?”
劉溫一臉苦笑,正愁不能盡言,忽聽得那琴聲驟斷,而後一個女子的聲音輕叱道,“皇帝佬兒,拿命來!”
眾人大驚之下,也顧不得什麼皇命禮儀,紛紛搶進去。
當時文帝正在撫琴,那樂聲淙淙,極其動聽。她本來是坐著,漸漸就為那樂聲所感,不由自主想要相和。偏又做不來鼓瑟擊築,便順手取了架上的古劍舞將起來。
他吃了一驚,但她眼波流轉,看過來竟是媚眼如絲,劍舞起來英姿颯颯,又兼飄逸瀟灑,令他遲疑下略頓的手,復又彈奏起來。她氣力稍長,但仍不及以前的三成,饒是如此,已然步態輕靈,挽起劍花來熟稔繽紛。他目眩神迷,只怕她不慎傷到腹內胎兒,便欲停奏,未料得她一個箭步,冷森森的劍氣直逼過來,“皇帝佬兒,拿命來!”
那一瞬,他心跳漏了半拍,隱約想著“朕命竟喪於此”,旋即感到那峰銳的古劍雖寒意入骨,卻只貼著咽喉,半點不曾遞進。她的眼,如兩丸黑水銀,滴溜溜轉著,滿是促狹笑意。他大鬆口氣,用兩指小心將那劍身撥開,“你這是犯君。”罪名扣的很大,可那語氣溫柔寵溺,半點沒有怪罪的意思。
她“嗤”得一笑,索性收劍坐在他膝上,微涼的手攏住他脖頸,“皇上還真疼惜我,將弒君降為犯君。”
他心中一蕩,環住她纖細的腰身,右手輕輕放在那依然平坦的小腹上,“你怨朕?”
“怨由親生,無親則無怨。不,我怎會怨陛下?”
他自然明白她的輕嗔,這原也瞞不了多久,“太醫說你胎相很弱,需要仔細調理。朕是怕你早知道了傷神。”
她扣住他的手,一同放在那裡,“那也應當由我們共同來決斷,而不是這樣欺著瞞著。”
我們……一股熱流驀的在他心間流淌,忍不住吻上那撩撥他許久的紅唇,不妨厚重的宮門被大力撞破,一行人跌跌撞撞進來,紛沓的腳步聲及至近前,卻又驟然鴉雀無聲。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著這副活色生香的情形,那向來傳統持重的檀道濟甚至羞紅了老面……只不知如何是好,進不得,退更不得。
還是她嫣然一笑,在他耳邊道,“我進去等著你。”就飄然而去。
他小心看她邁過了高高的宮檻,才轉過頭來清清嗓子,一眾人如夢初醒,才過來跪拜。
可想見,這闕內議事又怎會耽擱得太久?
他終於放鬆了戒心,她的計劃完成小半。
可究竟能否逃出生天,還屬未知。
她有了“身子”,他看顧得越發緊,外出行動不便。可幸虧有個遊遍山水的謝靈運在,教她不必出門而智珠在握。
策劃了幾套方案,陸路、水路,明隱、暗遁,終究沒有一個萬全之策。她感到自己越來越失去耐心,想不如就賭上一賭。
這時候,忽然收到張無名氏的詩箋,她方醒就發現它擱在床頭,而宮女太監們又遠遠在殿外守著。
她開啟來看,只四句短詩,“歲月前湖近,軒窗半夏涼,棋怕臘寒呵子下,衣嫌春暖縮殺裁”,字跡十分熟悉,卻想不起是誰。細嚼那詩意,前胡,半夏,訶子,縮砂仁,卻是四味常見中藥。她靈機一動,將那九個字拆開,按照記憶裡某種排序法重新組合,其意登現,“子紗湖前半下,何索人”。
子紗湖在御苑東隅,長長的遊廊凌空穿湖而建,其在湖心處半下,有一荷花塢。依木蘭的推斷,這無名氏的邀約,大概在那裡了。
卻沒有道明什麼時辰。
木蘭將那四句短詩又看過一遍,沉吟片刻,已有了計較。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直覺感到,這寫詩的人不但與自己相識,而且關係還非同一般。
她藉口清靜清靜,甩脫了如影隨形的宮女,獨自一人往湖心去。只見長廊兩頭湖岸上那許多的隨扈相候,遠遠地小心觀望著,卻也不敢跟過來。
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