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我們不計較的,計較也沒有用的啦!大事情多得很,那是陳大人這樣的人想的,剛才說到‘度’,我看,商人求財不言國是,就是商人的‘度’!張先生剛下野,沒法子體恤商人的想法,我們當然也可以理解的哦。”
歐陽通說話,江浙口音濃重,雖然努力用官話表達自己的意思,但大家聽來,無不生出滑稽的感覺來。
官話說起來,雖然是四聲分明,但和北京地方話還是不同,它的兒音少,陽平音多,因此說起來語調平緩,起落不甚鏗鏘。
江浙人說話則不然,他們的語言中去聲和入聲字居多,勉強說官話,很多字的聲調改不過來,因此說起來就像蹦豆兒一般,用東北人講話,就是“嘎巴脆”,真是別有風味。
重慶方言中,沒有入、去聲,重慶人說官話,語調其實也很平緩,和江浙人大不相似,因此,雖然地理上同處南方,但歐陽通一番話說出來後,不但北方人覺得有趣,麻義等川東人聽來,也是忍俊不禁。
“撲哧”一聲,一個陪侍的丫鬟笑出聲來,倒是把氣氛搞得活躍了一些。
只是,歐陽通一通長篇大論說完後,張廣那邊,已連幹了至少七杯桂花酒。
這酒當真厲害,依次下肚後,後一杯頂著前一杯發力,張廣當時就覺得難以把持,只覺後腦處一陣陣眩暈翻滾,似要蔓延到全身。
他晃晃頭,努力想要清醒起來,誰知這樣一來,更引得酒力洶湧,不由“哇”的一聲,嘔吐出來。
大清國民的性格,可以長江分界,江北諸省人大都豪放,江南諸省人則大多溫婉,但酒這東西,卻不一樣。
北方酒,講究的是一個“衝”,酒過咽喉,火燎一般,漢子們飲來,一杯落肚,“哈”上一聲,酒勁也就過了,所以北方一些地方,通常把酒戲謔得稱為“狗眥牙”,意思就是,一口酒在喉頭做亂,一眥牙挺過去,酒的勁頭就差不多消失了。
南方酒則不然,不鬧喉頭鬧肚子,落了肚再翻上來,形成所謂的“後勁兒”,這種酒少年人最是喝不得,其入口綿軟,後勁十足,沒有十年酒齡,斷然無法抵抗。
張廣雖是北方人,但縱酒當歌的生活,實在沒經歷過多少,加之眼下心神不寧,落肚的幾杯酒,不是刮骨的鋼刀,也是穿腸的猛藥,他終是抵禦不住。
眾人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堂堂翰林出身的人,居然如此失禮,一剎那,大家都愣住了。
要說“酒入愁腸”是什麼滋味,江湖中人還真不一定體驗過,張廣這一醉,在座的客人所理解的就是,此人無德,不分場合“撒酒瘋”,根本就是個“無行浪子”,因此對這男子就生出鄙夷之心。
說也奇怪,張廣這一吐,麻義居然覺得心神一震。
他的內心深處,其實很願意探究張廣出醜的真正原因,只是,這種帶有憐憫色彩的意識,宛如電光石火從他心頭掠過,他根本無從捕捉,更不要說仔細回味了。
他只恍惚覺得,眼前這爛醉青年,自己似乎早就相識,可偏偏一股拒絕承認這個事實的力量,強烈地撕扯著他的心靈,生生把他關於年少的所有記憶扯得粉碎,因此,他的淚腺剛剛鬆動,喉頭卻粗暴地滾動起來,發出一聲冷哼。
這時,樊長水領著麻鄉約各堂口的把頭進來。
樊長水再是精明也料想不到,片刻之間,居然發生這樣的情況,見麻義面色陰沉,當即也不多說,忙上去把張廣拉出座位,丫鬟家丁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去打掃汙穢。
張廣這一吐,倒是清醒了許多,在樊長水的扶持下站定身形,只覺得嘴裡苦澀難捺,勉強笑道:“慚愧。”
麻義不好發作,也是勉強笑著說:“喝酒撒,先生也莫自責。”
張廣掙脫了樊長水的扶持,踉蹌了幾下,終於站定,眼見大家眼中,盡是鄙夷之色,苦笑一聲,作個揖說:“諸位,在下代人赴約,本不該即席,慚愧,慚愧,所幸趙大少爺囑託之事,已經完成,再不久留,就此別過!”
麻義心中,當然巴不得這位爺快走。
說實在的,飲酒見醉,是個男人就無法避免,若不是這個場合不對,麻義也許還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現在的麻把頭已決然不是當初江湖闖蕩的愣頭青,他所在乎的“忠義”、“豪放”等等男人的要素,早已經變換了指向,他甚至懷疑,“情”這種東西,是不是值得珍視和收藏。
換句話說,麻義已經不再依靠“情感”作為生存的基本原則,他已經習慣和自己內心深深厭惡的人一起談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