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前後朝的路徑她很熟悉,引人進了中右門,學五七平時的腔調好心提點著:“您留神腳下。王爺,雨天路滑,宮裡的磚都給磨平了,沒的趔趄。”
話沒經腦子,說完了自己暗暗吐舌。其實把人送到,她就可以溜號回毓德宮去了,偏這時候多嘴,萬一他搭腔,她連怎麼回話都不知道。
怕什麼來什麼,她聽見他悠悠的聲氣兒:“原舊廣三十丈,深十五丈,同現在的比起來,果真差得遠了。”
婉婉咽口唾沫,沒有答話。他略頓了一下,大約覺得這小太監不知事,特意的轉過頭來問她:“隆化六年的那場雷擊把殿劈得火起,據說工匠半年內就把新殿建完了?”
婉婉很緊張,不敢看他,垂眼睛盯著自己腳尖,嘴裡應了個是,“花了六個月零九天,建制比之前更宏大,面闊十一間,進深五間,共七十二根大柱,並四千七百一十八塊金磚……王爺進了殿裡就知道了。”
其實答得太多太全面也是大忌,他只問她建成的時間,她連殿裡的一磚一柱都介紹得那麼仔細,介紹完了又後悔,倉惶地抬起眼來,憂心忡忡看了他一眼。
可是很奇怪,他並不生氣,嘴角仍舊噙著笑,那種笑容是她以前沒有見過的,和肖少監的不一樣。肖少監是眉梢含春,他是寬和宏雅,清風明月直達眼底,那金燦燦的光環便更加明晰了。
他緩步過天街,慢慢長出了一口氣:“如今你們司禮監還是曹掌印當權嗎?”
婉婉想了想說不是,“曹掌印不大管事,好些主都是肖少監做的。肖少監是秉筆太監,今年又兼任東廠提督,將來掌印一定非他莫屬。”語氣裡還帶了點自己覺察不到的驕傲。
他點了點頭沉默下來,負手前行,腰桿兒筆直,挺拔得松竹一樣。單看身形,真和肖鐸有些像,婉婉一霎失神,或許因為這一點莫須有的相似,倒覺得這人不那麼陌生了。
她靜下神來,步履輕快,心情不錯,撐著傘也不嫌累。霏微的雨迎面橫掃,涼颼颼的,她轉過頭在肩上蹭了蹭,忽然一陣風吹過,不想那黃櫨傘太重了,她捉拿不及,傘柄偏過去,沉沉一下敲在了他耳畔。她嚇了一跳,看見他震驚的臉,眼裡那圈金環一閃,深得有些可怖。
“我、我、我……”她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我不是有意的……敲疼王爺了吧?”
他的眉頭慢慢聚攏起來,仔細審視了她兩眼,“你這麼莽撞,我這裡倒不要緊,只怕上頭罰你。”
婉婉知道罰是沒有人敢罰的,只是不想引人注目,不得不半躬下了身子,“您不告發我,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王爺,我頭回當差,笨手笨腳的,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語畢見他臉頰近耳根的地方浮起一片紅來,尷尬地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這兒……疼嗎?”
其實問了也是白問,既然都紅了,怎麼能不疼呢。虧得人家有涵養,真如她建議的那樣,沒有告發她,也沒有聲張。不過抬起一隻手觸了觸,枯著眉道:“祁人擅弓馬,這點磕碰不算什麼。可我聽說有人四處宣揚,說宇文氏是妖怪,長了一張熊臉,渾身帶毛,像個夜叉。”說完略頓了頓,視線在她臉上輕輕一轉,“依著你看,傳聞屬實嗎?”
婉婉心頭又一蹦,“這是誰胡說,王爺怎麼能像夜叉呢……”猶記得她在寢宮裡的高談闊論,自己心虛,按捺不住紅了臉。
他似乎很滿意,唇角笑意加深,轉過臉去又是一副不可攀摘的樣子,夷然道:“好生當差吧,犯在別人手裡就不妙了。”
“是是是。”她點頭哈腰,態度誠懇,“多謝王爺不計較,您是好人,將來必得善報。”
正在她絮絮叨叨表示感激的時候,身後有人接下了她的傘,回頭一看,是肖少監。他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對南苑王笑道:“先前排筵忙得什麼似的,沒顧得上接應王爺,還請恕罪。底下人無狀,衝撞了王爺,我回頭狠狠訓斥。王爺既到了這裡,我來伺候是一樣的。”將隨身帶來的傘交給她,淡聲道,“回去吧,今兒忙,這事暫且撂下,明兒我再找你說話。”
婉婉嚇得寒毛直豎,未敢多言,接過傘抱在懷裡,頭也不回跑出了中右門。
到了門外還在喘氣,腳下卻剎住了,也不顧站班錦衣衛的側目,扒住一邊門框向皇極殿前張望。
從這裡到宴會的大殿很遠,那一紅一白的身影在暮色裡漸漸有些模糊了。從側路上丹陛,漢白玉的立柱遮擋住了半截身子,殿前廊下早燃了燈籠,他們走進溫暖的光帶裡,兩個那麼相似的人,並肩站著一樣的高矮,要不是臉盤兒長得不一樣,倒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