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伯爵大人很不尋常,敏銳的賓利牧師目光如炬,一眼發現伯爵大人看人時的目光與平時相比,簡直就像是倆個人——再結合那自虐的行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伯爵大人,很有可能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但是,懷疑一位大貴族、尊敬的伯爵大人、海得賽領地的領主,被惡魔附身,這種自尋死路的話,機智的牧師先生怎麼可能會說呢!!
誠然,聰明人永遠不會只有一個——管家薇薇安女士在夫人的命令下退出房間後,在走廊裡感謝了瑪麗,無視了女僕們投過來的迷茫而好奇的眼色,低著頭匆匆走過走廊,走下環形樓梯,與大堂裡的另一位管家點頭示意,而後出了大屋,穿過中庭和小花園,走向城堡南面提供給下人居住的一排小石屋。
獨立的小石屋連成一排,都擁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這是給城堡裡地位較高的管家和女僕們居住的。薇薇安作為管家之一,佔據了面積略大、院子也略整潔、並且沒有被高聳的城牆擋住陽光的一間。腳步匆匆的女管家甚至沒有理會正在院子裡洗衣服的寶貝女兒希斯娜,在八歲的希斯娜疑惑的目光中衝進了屋子,關上門,而後撲到貼著天父畫像充做祈禱臺的舊梳妝檯前跪下,雙手緊握在胸前,壓抑了許久的恐懼和驚駭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伯爵大人——不是伯爵大人!!
一向冷靜鎮定的女管家薇薇安,額頭上的冷汗如雨滴般往下滴落,年輕健康的軀體顫抖得猶如寒風中的綿羊。薇薇安從小就在城堡裡工作,給前任領主大人當了十餘年的僕從;十八歲嫁給了當時的管家的兒子,因生下女兒不肯溺斃,丈夫趕走了她,孤身一人在城裡當洗衣工獨自撫養女兒。現任領主、西格·弗蘭迪伯爵兩年前前來接任領主大人位置,遣散了城堡裡所有的舊僕人,另在城裡招募購買下人時,幹練的她進入了大管家的視線。
薇薇安女士短短二十七年的人生可謂跌宕起伏,從小就經受苦難的她也遠遠要比普通女人懂事精明得多。當西格伯爵請求她為他拔去鏡片和上藥時,薇薇安立即意識到——這個人,這個看著她的眼睛說話的人,絕,對,不,是,西格·弗蘭迪。
飽受冷暖的她從小看得最多的就是各種各樣的眼神:弟弟出生後,家裡養不下太多人口。父母在她和妹妹之間選擇了容貌較為姣好的妹妹,把她趕出了家門。當時,她七歲。父母眼中的苦澀、不捨和決斷,在她幼小的心靈中刻畫下深深的傷痕。
眼神裡充滿了憐憫的一位老婦人收養了她,卻轉手以五個銀幣的代價把她賣進了城堡當奴僕。
跟她同樣苦命的大孩子們用麻木的眼神看著她,然後把最髒的活兒分配給她幹。
那位老管家——她丈夫的父親,看她時總是充滿了優越、嫌棄、和施捨者的高傲,地位低下的女僕,居然勾引了他的兒子。
不忍心溺斃自己的女兒時,那曾經恩愛的丈夫,看她的眼光冰冷得猶如陌生人。
主人們則是不會看她的,把眼睛放到低賤的下人身上,似乎會汙染他們心情。無論是前任主人,還是現任的伯爵大人,他們招呼僕人時,眼睛從來只放在自己有興趣的地方。
可是今天,伯爵大人,居然用帶著歉意的眼神看著她,居然……正視著她!
這種平和的、不帶歧意的、簡單的眼神,在薇薇安的記憶中,只在嬰兒時的女兒希斯娜眼裡看見過。希斯娜漸漸長大懂事,知道自己是媽媽的負擔後,那種簡單純淨的視線也在無形之中缺失了。
薇薇安跪在天父的畫像前,十指緊扣。身處於強烈情緒波動中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腦中不斷浮現伯爵大人當時的表情,當時的眼神,和那句溫柔的、似乎擊中了她內心深處的話語:“別緊張,薇薇安女士。我的手有點問題……嗯。麻煩你幫我拔掉鏡片,再上點藥。”
是的,當時的伯爵大人眼神裡帶著微微的歉意,笑容裡帶著寬慰,似乎讓她去做那些血淋淋的事兒讓他感覺到有點兒抱歉……
是的,那時候,伯爵大人,正視著她,沒有把她當成某種低賤廉價、可隨意拋棄替換的物品……
薇薇安緊閉上眼睛,呼吸愈加急促。雖然臉色蒼白,身體也抖得停不下來,可是胸口的地方,心臟的位置,卻覺得十分溫暖——
從來沒有得到過尊重的可憐女人,生平第一次得到身為一個人類所應該得到的尊重時,這位女士所受到的衝擊,甚至超過了她的信仰。
“天父在上……”薇薇安緊閉著眼睛,不敢去看舊梳妝檯上仁慈天父的畫像,嘴唇顫抖著輕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