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微微笑了笑。
“先生。”
每次她一開口,那個單薄的剪影便像霧一般悄然散開。一夜復一夜,一次又一次。
落聲一直很嗜睡。遇上糟糕的天氣,她醒著的時候會更少。但她唯獨喜歡江南的雨天。下著雨的時候,她常常會無聲地靠在窗臺上,望著薄薄的雨幕。
錦行從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直到在壁城的那一次。先生在痴愣中,恍惚念出了一個人的名字,“清夜。”
第二天,她便傷在那個人的劍下。
為了交換歸墟咒印,她以身犯險,被關在紫雲湖底整整兩個月。事後,不過只是悠悠嘆息了一句,“錯過了紫薇的花期,真是可惜。”
那個人一句話,她便摘下面具,換回女裝。笑得眉眼彎彎,“嗯,我要成親了。”
那個人消失無蹤,她站在薔薇花下蒼白著臉安慰自己,“延後十日吧。他有要緊的事。”
那個人一聲不吭便棄了婚約,她在屋裡坐了一天一夜。
重新戴上面具,成為落聲。為的,是蘇薛兩家的顏面。
強弩之末,不惜金針封脈強行出手。為的,是她和泠然。
落荒而逃,埋骨幽谷。為的,是那些在乎她的人。
她對每一個人都溫柔,唯獨忘了自己。
她唯一為自己爭的,是一份遺忘。
她說,“我現在很累。你們安靜些,讓我好好睡一覺罷。”
先生,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你有多想忘了那個人。
*
(蘇葉)
願意醒來麼?
我不知道,大概,不願意吧。
我的這一生很短,短的只容得下四個人,蘇芷,清夜,藍翎和小白。
當看清九風手裡的絲絹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念頭是:蘇葉,你終於該忘記他了。我坐在窗邊想了一整夜,最後不得不承認,這個人佔據了我四分之一的人生,如果想要忘記他,我必然要先忘記自己。
十三歲,我第一次見到他。
我在海邊跳房子玩,跳完一棟之後,轉身看見有陌生的少年站在不遠處,笑容戲謔,“你一個男孩子,怎麼玩女孩子家的遊戲?”嗯,這就是他對我說得第一句話。我摸著因為長頭蝨而剪短的頭髮,翻了個白眼回答他。
當天晚飯前,蘇芷喚我去大廳見客。那個白瞎的少年就坐在次席,正端起茶盞埋頭喝茶。蘇芷向他介紹,“這是舍妹,蘇葉。”他抬眼看過來,隨即“噗……”地一聲,茶水噴了自己一身。
薛清夜讓我刻骨銘心地領悟了一個詞——尷尬。我相信,我於他也是一樣。
十四歲,我第一次來葵水。
大半夜爬起來,翻遍了醫書也找不到對應的症狀。因此嚇哭,抱著來拖我起床的少年不鬆手,眼淚鼻涕各種往他身上蹭。最後,他忍無可忍,紅著臉咬牙切齒地告訴了我關於葵水的全部知識。事後,我賞了他一句:“登徒子。”
十五歲,我第一次目睹死亡。
他擋在我身前,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別看。”因為我的無能,數百名感染瘟疫的病人被趕入一個窪地,而我只能透過他的指縫模糊感覺到漫天的火光。那一場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也燒盡了我年少時所有的恐懼。
我第一次為人所傷,對方是個孩子,兇器是一柄鏽鈍匕首。我扶著牆去湯婆婆的餛飩攤找清夜,嚇壞一干路人。清夜一邊罵我,一邊撕了衣角替我包紮,然後揹我回府。我因為傷口太疼,在他背上哭得稀里嘩啦。第二天,全城的人都在傳,少城主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良家婦女。
十六歲,我第一次殺人。
鮮血濺在臉上,尚有餘溫。我來不及害怕,轉身扔了劍跟著東霓沿河一路找尋清夜。仲冬之月的冰河,徹底傷及清夜的心脈。
十七歲,我第一次受人跪拜。
一大把年紀的二爺,跪在那裡要我這條命。對於這點我心裡一直很不舒服,搞得好像我跳崖自盡純粹是因為他那一跪,我的命還不至於那麼不值錢吧?
二十四歲,我重回江南。
遇見的第一個人,依舊是薛清夜。可謂陰魂不散。
二十六歲,差三個月,我第一次被棄婚。
“回去告訴薛清夜。蘇葉自當,如他所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抬頭望見,一雙雲雁飛過高遠天空。
從此山水不相逢。於他於我,都是最好的。高傲如他,由他的屬下轉達我的建議,他必不會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