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喪禮現場。大人們都覺得我是她唯一的兒子,應該去看她最後一眼,但是我怕,怕看到的那個人再也不是我媽了。好像我不去做這件事,就可以假裝她沒離開。”
“可以嗎?”
“當然不可能。”他苦笑,“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麼音容宛在。”
方燈想一走了之的,她沒興趣參與另一個人的傷感回憶,這輩子她見過的孤兒倒比正常人家的孩子多得多,誰沒有一筆血淚史。眼前這個“新晉成員”好歹還衣食無憂,他父親是個成功人士,而且還很愛他,即使沒了父母,剩餘的家人應該也可以把他安頓得很好。但是陸寧海死前的慘狀一再地和這張臉重疊,她怎麼都挪不動腳。說起來,他淪為孤兒也有一部分是拜她所賜。
“你知道就好,說不定,他……我是說你剛離開的那個親人很希望能和你道個別。”這話是出自真心,她不會忘記最後那場談話裡,陸寧海說起兒子時的溫情和驕傲。
“我媽是因為車禍死的,現在又輪到了我爸。你說世界上這麼多人每天在馬路上來來去去安然無恙,為什麼我的家人就不行,為什麼我們家就這麼倒黴!”男孩抱著腦袋無比沮喪。
方燈坐到他的身邊,“如果我說我從來沒見過我媽,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我爸是個爛酒鬼,後來橫死在了我的面前,你會不會覺得世界公平一點?”
男孩果然被她的話震住了,慢慢抬起頭來問道:“真的?那你一定很難過。”
“算是……當然!”
要是換做身邊的人是傅七,從她開口說第一個字,或者從她欲走還留坐在他身邊那時起,他就能從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分辨出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是假,並且對她出現的原因和意圖產生懷疑。但他不是傅七。單純的孩子,他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父母在時一定將他保護得極好。
“那你怎麼辦?”男孩扭頭看著身邊年紀相仿的女孩,自哀自憐的心理被另一種感同身受的憐憫所取代。
方燈不答,拍了拍他的腿,“你跟我一樣閉上眼睛。”
男孩依言聽從。
“你看到了什麼?”方燈問。
他有些不解,“一片黑,什麼都沒看見。”
“那你再睜開眼睛。”
他仍舊乖乖聽從,睜開眼茫然地打量周遭。
“現在你又看到了什麼?”方燈再問。
他看到了身後一樣的小樹林,一樣沒有云的天空,一樣飄蕩著哀樂的殯儀廳……還有一樣憑空出現的她。
“沒看到什麼,都和閉上眼睛之前一樣。”他誠實地回答道。
方燈再度拍了拍他的大腿,說:“那就對了。你閉上眼睛時,周圍的東西都沒有消失,該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你還是那麼慘,我也照樣不怎麼走運。它們不會因為你傷心害怕而發生任何改變。我的辦法就是愛咋咋地,但是我會睜著眼睛去看,否則有一天我可能會因為錯過了最後一眼而後悔。”
男孩聽完怔了一會兒,彷彿沒聽過這樣的說法,過了好久才低聲說了句:“你說得對。”
方燈對這個結果相當滿意,她見慣了人精,說服他這樣的單純孩子簡直不費吹灰之力。開解了他,她似乎也好過了一些。
“既然我說得對,你還傻坐在這幹什麼,快回去吧,儀式要結束了。”她拍拍屁股想走。
男孩這時才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哎,你也是來參加葬禮的嗎?”
方燈並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誰,便隨口胡謅道:“是啊,我是來參加我大姨媽的葬禮的。”
“也是在今天嗎,你大姨媽是怎麼去世的?”他追根問底,似乎不想她那麼快就離開。
方燈敷衍道:“失血過多死的。”
“怎麼會失血?追悼會也在前面的殯儀廳?”
“沒錯,我有事得走了。”方燈見好就收,一根筋的人真可怕。
“等等。”男孩著急地站起來想要叫住她,“我叫陸一,你呢?”
方燈當然不會據實以告,然而看到他侷促而真誠的表情,她一時間又不能就這麼走了。
她想起此刻每一分鐘都離她更遠一些的那個人,他說,她就是另一個他。方燈多渴望自己真的能夠變成他,住在他的身體裡,就再不會別離。
她對陸一說:“我叫傅鏡如。”
第十九章 另一張臉
對面的商廈掛滿了彩燈,穿著冬衣的男男女女呵著白氣匆匆而過,臉上掛著都市人年末才有的焦慮和喜悅,布藝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