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叔叔對父親說:“這個縣長你當最合適。”
父親說:“你是黨重點培養的藏族幹部,你當縣長比我更合適,更有利於開展工作。咱們一要相信組織的眼光,二要服從組織的決定。你放心,我會非常支援你的工作的。”
丹增叔叔當了縣長以後,還和以前一樣尊重父親,經常來家裡跟爸爸商量工作,一口一個老領導。
父親說:“你是縣長,我是副縣長,你才是領導。”
丹增叔叔憨厚地笑笑:“沒有你就沒有河源的今天,也沒有我丹增的今天,你永遠都是我們河源的老領導,我丹增的老領導。”
“你這個丹增,一點原則都不講。打牌還分個大小王呢,你這樣讓我今後咋工作?”父親好像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嚴重,緩和了口氣,笑著說:“再說我也不老嘛,你這麼老領導老領導地叫來叫去,把我都給叫老了,好像我已經退休了似的,我還年輕的很呢,我還想多幹幾年哩。”
丹增叔叔笑著說:“你要是不干我還不願意呢,我不把你這頭倔強的犛牛累趴下是不會放過你的。”
丹增叔叔走後,父親對母親說:“民族幹部就是厚道。”
父親復職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了河源中學。學校儘管只有初中部,但畢竟結束了河源沒有中學的歷史。州里的中學也復課了。但是我和江果已經十七歲了,沒有再去上學。
父親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在夏天來臨的時候,帶人去雪山挖掘那三個藏族兄弟。遺憾的是,他們跟往年一樣一無所獲。
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河 江果 十三(1)
自從揭發了父親,我一直很內疚。但父親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仍然樂呵呵地跟我說話,用他那寬厚溫暖的大手撫摸我的頭髮,甚至比以前對我更親,讓我無地自容。
在父親躲藏的那段日子裡,我很想念父親。母親和姐姐知道父親在哪裡,但是她們一直瞞著我。她們那是為了保護父親,我不怪她們。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自作自受。但我多麼想去看看父親啊!我想跪在父親面前,對他說聲對不起。我想被父親摟在懷裡,像以前那樣撫摸我的頭髮。可是我沒有這樣的機會。多少個夜晚,我用被子矇住頭一個人偷偷哭泣。
每次看著姐姐江雪拿著母親做的飯菜,一個人悄悄出了家門,我知道她是去父親那裡了,心裡就特別難過。父親從前最愛我,可是現在我感覺不到父親的愛了,我連見他的資格都沒有了。
有一次,我悄悄跟在姐姐身後,一直跟到扎陵湖畔父親居住的秘密帳房。但我沒有勇氣走過去。我趴在草叢裡,遠遠地看著父親和姐姐在帳房外面垛牛糞餅。他們有說有笑,是那樣的快樂。而我卻不敢過去。淚水忍不住湧了出來,模糊了我的眼睛。那天下午,我趴在那片草叢裡,遠遠地看著日思夜想的父親,直到把眼睛看疼了,把太陽看落了。
父親回家的那天下午,我早早躲了出去。我想見父親,又怕見父親。我沒臉見父親。我一個人躲在河邊的崖石後面等待天黑。可是天黑了我就能回家了嗎?我不知道。
天黑了,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江果——江果——”
我側耳細聽,是父親的聲音!是父親在叫我!我站起來循聲望去,果真看見了父親。
他弓著身子在河岸上不停地呼喊:“江果——回家了——”
我的淚水嘩地湧了出來。我多麼想朝父親跑去啊,可是我雙腿無力,怎麼也邁不動腳步。我蹲在地上,捂住臉,傷心地哭了。
“江果——江果——”
父親朝另一個方向找去,聲音漸漸遠了。那一刻,黑暗一下子淹沒了我,我害怕極了,擔心會永遠失去父親。我從崖石後面跑出來,朝父親的背影哭喊:
“爸爸,我在這裡……”
父親扭頭看見了我,跌跌撞撞地朝我跑過來,一把將我摟進懷裡:“傻孩子,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快要急死爸爸了!”
我在父親的懷裡失聲痛哭:“爸爸……對不起……”
爸爸撫摸著我的頭說:“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
清明節那天,父親又要去祭奠犧牲了的戰友。去墓地的路很遠,要騎馬走半天,會很累。往年我都不想去,可是父親非要帶我去不可。我說姐姐弟弟為什麼不去?為什麼非要讓我去不可?父親說,因為爸爸最喜歡你呀。但是今年我什麼也沒有說,跟著父親騎馬去了墓地。
父親戰友的墓地在雪山腳下一片開闊的草地上。父親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