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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頓森在清單上打勾。摩頓森看著兩人討價還價買來的四十二項材料,愈看愈滿意——它們整齊地堆放在卡車上,斧頭緊貼著泥水匠的抹刀,一起塞進鐵鏟中間,井然有序。

到了下午,貝德福德卡車旁邊擠滿了聞訊而來的人,他們聽說有個穿著褐色夏瓦兒的大塊頭美國人,帶了滿滿一卡車的物資,要去幫穆斯林小孩蓋學校。挑夫們得穿過五層人牆才能把貨送進來。摩頓森四十八厘米的大腳吸引了眾多訝異的目光,眾人嘖嘖稱奇。圍觀者竊竊私語,紛紛猜測他的國籍;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個身材高大、髒兮兮的男人極有可能來自波斯尼亞或車臣。當摩頓森用他進步神速的烏爾都語打斷圍觀者的猜測,告訴大家他是美國人時,眾人看著那件貼在他沾滿油汙的面板上、汗溼染塵的夏瓦兒,有幾個異口同聲地說:不信。

忙碌中,兩樣最寶貴的工具——木匠的水平儀和鉛垂線——不見了。摩頓森很確定東西已經送來,但是在堆滿東西的卡車上卻怎麼也找不到。阿布都帶頭尋找,把一袋袋水泥搬到一旁,終於在車臺最底下找到了它們。他把這兩樣工具用布捲起來,慎重地指示司機把它們仔細放在駕駛室裡,一路護送到斯卡都。

三杯茶 第二部分(11)

晚上還沒到,摩頓森已經把堆成一座六七米高小山的四十二項材料全部勾齊。卡車工人趕在天黑前把貨捆緊,然後將粗麻布蓋過車頂,在車子兩側用粗繩綁緊。

摩頓森爬下車和阿布都告別時,人們蜂擁而上,送給他香菸和打算捐給學校的盧比紙鈔。急著離開的司機已經發動了引擎,黑色的柴油油煙從卡車雙排氣管噴出。雖然周圍如此嘈雜混亂,阿布都卻在人群中安靜肅立,進行著“都阿”,為摩頓森的旅程祈福。他閉上眼睛,把手移向摩頓森的臉,整個人沉浸在安拉的聖靈之中。他撫著自己染成橘紅色的鬍子,熱切祈求摩頓森一路平安,禱告聲淹沒在喇叭的轟鳴中。

阿布都張開眼睛,握住摩頓森那雙髒汙的大手。他仔細端詳著這位大個子朋友,注意到自己昨夜擦亮的那雙鞋已經蹭上了油汙,昨天才做好的新夏瓦兒下場也一樣。“我想不是波斯尼亞人,葛瑞格先生。”他拍拍摩頓森的背,“現在,你完全是個巴基斯坦人了。”

摩頓森爬上卡車頂,朝筋疲力竭地站在人群邊緣的阿布都點頭致意。司機掛擋準備上路。“安拉乎艾克拜爾!”人們同聲高呼起來,“安拉乎艾克拜爾!”摩頓森高舉著勝利的手勢揮舞道別,直到朋友火焰般的橘紅色鬍子隱沒在洶湧的人潮中。

卡車一路咆哮西行。雖然司機穆罕默德一直叫摩頓森坐進駕駛室,但他還是堅持坐在車頂,享受這神氣的時光。拉瓦爾品第車廠裡的藝術家們在卡車頂上焊接了一個漂亮座位,像一頂時髦的帽子一樣高踞在駕駛室上方。跨坐在材料上的摩頓森用麻布和乾草幫自己堆了個舒服的窩。陪伴他的,是好幾箱穆罕默德準備帶到山區去賣的雪白雞,以及從駕駛室窗戶傳出的旁遮普語流行歌曲。

離開拉瓦爾品第稠密的市集後,乾燥褐黃的鄉野豁然展開,間或點綴著幾片油綠,遠方是喜馬拉雅山麓的丘陵地帶,隔著傍晚的熱氣塵煙向他們招手。每當貝德福德的喇叭狂響時,小車們就紛紛閃到路邊,識相地把路讓給這頭巨獸。

摩頓森的心情就跟他們經過的菸草田一樣平靜,那片熠熠生輝的綠,彷彿被風吹拂的熱帶海洋。歷經一整個星期的討價還價、錙銖必較之後,他覺得終於可以放鬆下來了。“卡車上面又涼快又通風。”摩頓森回憶道,“從抵達拉瓦爾品第的第一天起,從來沒這麼涼快過。我覺得自己像個坐在寶座上的國王,我感覺自己已經成功了,彷彿正坐在我的學校上頭。我把需要的所有東西都帶來了,而且完全控制在預算內,就連吉恩?霍爾尼博士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我當時憧憬著,不出幾個星期,學校就會蓋好,然後我就可以回家、想想自己接下來的人生。我好像從來沒有那麼滿足過。”

突然間穆罕默德緊急剎車,把車停到路旁,摩頓森用力抓著雞籠才沒從車頂摔出去。他彎下身用烏爾都語問:“為什麼突然停車?”

穆罕默德指指菸草田邊緣處的一間白色小清真寺,人潮正往那兒湧去。關掉音樂後,寧靜的空氣中傳來宣禮員清楚的呼喊聲。他沒想到一路上急著趕路的司機,竟會虔誠到停下車來做晚禱。他知道,在這個地方,有太多事情是他理解不了的。他告訴自己,至少這樣有機會在車旁找地方練習祈禱。

天黑後,灌下一杯濃綠茶,吃了三盤從路邊攤上買的黃豆咖哩,摩頓森躺回車頂的小窩,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