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號落入耳中,我有些愣怔。王據,字仲寧,琅琊王氏之後,曾任青州牧。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因為父親同他相交甚好,時常能聽到父親對兄長們提起他。父親說他有才學,可惜為人不懂變通,否則以其家世,留在京中能做到九卿以上。面前這人鬚髮花白,如果父親還在,亦是相似的年紀……&ldo;原來是王青州。&rdo;我還禮道。王據笑而搖頭,道:&ldo;夫人折煞在下,某離任青州久矣,如今不過一介布衣。&rdo;魏郯微笑,道:&ldo;王公在軍中任軍師祭酒,父親聞得王公與丈人交好,特請為昨夜贊者。&rdo;&ldo;原來如此。&rdo;我莞爾,望向王據,輕嘆道,&ldo;我猶記得從前,吾父嘗與諸兄提起王公,每每盛讚。如今之事,吾父若有知,當是欣慰。&rdo;不知是我的話說得情深意切還是王據情意充沛,他的眼圈紅了。&ldo;當年某深陷遠地,聞得夫人家事之時,已過去久矣。夫人當保重,今後若有難處,某當效犬馬。&rdo;他長揖一禮,鄭重道。我低頭:&ldo;多謝王公。&rdo;王據又說了些送別之言,告退而去。目視著他的身影遠離,我收回目光,毫不意外地與魏郯四目相觸。他注視著我,曠野的碧空下,雙眸微眯,看不清其中。&ldo;昨夜唐突了夫人。&rdo;他說,&ldo;我今日須往膠郡,還請夫人先返雍都。&rdo;這話聽起來仍然沒什麼誠意,我微微低頭充作賢良,&ldo;夫君征戰在外,妾並無怨懟。&rdo;魏郯沒有說話,似乎在審視我。&ldo;雍都雖有些遠,道路卻平坦易行。&rdo;少頃,他開口道,&ldo;程茂是我多年副將,可保無虞。&rdo;我頷首:&ldo;敬諾。&rdo;魏郯朝我伸出手來。我愣了愣,片刻才明白過來他是要扶我上車。我把手給他,那手臂堅實,一下把我扶到了車上。&ldo;保重。&rdo;他最後道。我躬身,柔順地回道:&ldo;夫君保重。&rdo;魏郯沒再言語,抽回手,朝馭者微微點頭。只聽得車前一聲叱喝,馬車轔轔走起。我的手指撩著車幃,遮掩地露著半張臉,一直望著魏郯。直到出了轅門再也望不見,我才把車幃放下。車內只有我一人,不必再裝出任何姿態任何表情。我籲口氣,懶懶地倚著木柱,把腳伸開。車幃隨著行進搖曳,光照不時透入,外面的景緻紛紛掠過。忽然,我遠遠望見一個文士騎馬立在路旁的山坡上,似乎望著這裡。王據?我微微挑眉。方才的情景回憶起來,我對自己的表現挺滿意。這個世上,能讓父親稱道的人不多。聽說王據性情孤高,當年出任青州牧還是迫於家中尊長遊說。魏傕能將他收入麾下,倒令我很是詫異。不管怎麼樣,從王據的官職和魏郯的態度,似乎是個頗受重視的人,與他交好,目前對我有益無弊。至於故人,呵呵,狗屁的故人。父親事發時,往日的那些交好之人都似消失了一樣,我不會忘記父親和兄弟們被處死那日,只有我一人跟著囚車送別。那些所謂的故人,即便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嘩啦,我心裡也只有冷笑。 ☆、遇襲我發現馬車是沿著兩三日前送我到魏營的道路往回走的,當遠方那座熟悉的城池出現在眼前時,我扶著幃簾望了許久。當年我之所以活下來,是因為姨祖母劉太后。許是父親早有預料,他前一天就以陪伴太后之名將我送入宮中,廷尉來的時候,太后命人鎖死宮門,隔著牆把上門的人連帶先帝和卞後罵得狗血淋頭。先帝到底是個孝子,沒有再來抓人。但老天也沒有對我一直好下去。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太后故去了。卞後繼續了她的報復。劉太后去世前,曾叮囑先帝要把我許一個好人家,先帝答應了。我的確也嫁到了一個不錯的人家。萊陽韓氏,雖遠離長安,在此地也算響噹噹的大族,家主還是一郡之長。只不過,我的夫君韓廣是個傻子。他又笨又蠢,喜歡傻笑。別人跟他說話,要說上好幾遍他才會明白別人在跟他說話,而且永遠接不上一句。這個婚姻是敵人給的,我當然不會樂意,但我並不討厭這個丈夫。他待我不錯,我每天早上醒來,他看著我呵呵傻笑,含糊而斷續地說阿嫤真好看……想到這些,我心中輕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到底一同生活了幾年,若說沒有些情分那是騙人的,可在這亂世,我們誰也沒得選擇,就像我當年被迫離開長安嫁到萊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