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潔白的單人床,枕頭邊扔著一本包著牛皮紙的書。斜對門口的位置放著一張電腦桌,桌上除了顯示器,還有一部傳真機和一部印表機。挨著電腦桌是個乾淨的書架,密匝匝塞滿了書,看不到一點縫隙。單人床邊還有另一隻小書架,同樣塞滿了書。
袁方湊到那隻大一些的書架跟前,端詳著教授的藏書。
“你是第一個參觀我父親書齋的記者。”藍纓說。
“很榮幸,多謝你給我特別的待遇。”
藍纓搖頭一笑。“也不能這樣說,只是別的記者缺少你這樣的興趣,他們一般跟我聊幾句,就趕著回去發稿了。”
袁方承認,藍纓說的是實情。他的不少同行都有速戰速決的習慣,那些跑新聞的記者這麼做倒也無可厚非,而更多的記者是一種習慣,他們厭倦跟受訪者消磨時間,在他們眼裡,所有事實都是明擺著的。可袁方不這麼想,他寧願相信事情的真相併不總是那麼顯而易見,他喜歡蒐集儘可能多的資訊,尋找那些不起眼的線索。至於說參觀一個人的書房,他更是有濃厚的興趣。從一個人的藏書能很容易地看出這個人的專業、愛好,甚至包括品位和性格。有時候,他覺得參觀一個人的書房就像是一位心理醫生有機會參觀患者的大腦和精神世界,能省去不少中間環節。
“怎麼樣,我父親的藏書不少吧。”藍纓不無炫耀地說,“這還只是一部分,後院還有一個更大的藏書室。”
袁方覺得,藍奇教授似乎過著一種清教徒式的隱居生活。他發現大書架上的書種類很雜,辭書和畫冊佔了很大的比例。中間兩層是考古和歷史方面的書籍,放眼望去,似乎都和隋唐兩代有關,如《隋書》、《新唐書》、《隋唐考古》、《唐墓的挖掘與保護》等書。最下邊一層是些哲學類書籍,放著像《德國古典哲學》這種一看書名就能令他頭大的著作。袁方思忖,一般人總是習慣把常看的書籍放在書架的中間位置,因為這樣抽取起來比較方便。所以,藍奇教授最常看的書還是與他專業相關的書籍。
接著,他的推測在靠近床頭的小書架上得到驗證。架上的書有《唐會要》、《隋唐嘉話》、《大唐創業起居注》、《大唐西域記》等,不一而足。還有幾本名字怪怪的書:《冊府元龜》、《朝野僉載》、《酉陽雜俎》,雖然從書名看不出書中的內容,但想來也該和隋唐史有關吧。
“我父親把書看得很重,他的書誰都不許碰。記得小時候,我無意中弄髒了他的一本書,結果捱了他一頓打,還被罰抄書……”藍纓似乎觸景生情,說起了往事。
袁方有點同情藍纓,若不是遭到父親失蹤的打擊,藍纓也許不會像一個陌生人說起這樣的往事。
觀察過兩隻書架之後,他再次打量書齋的環境。窗戶開在東側,陽光透過細紗簾很柔和地投灑進來。窗邊是張寫字檯,上有一隻粗大的竹筆筒,裡面插著幾支毛筆。一沓略微發黃的宣紙摺疊著,可以看到上面滲出的墨跡,字被折在裡面無法看清。顯然,藍奇教授喜歡書法。寫字檯上有一本翻到5月份的檯曆,上面有些鉛筆標記。幾本書散亂地摞在桌上,最底下壓著個一個厚厚的黑色筆記本。袁方掃了一下那幾本書,最上面一本是本譯著,書名很長,由於被其他書擋住沒看太清,只看見作者是尼采。
藍纓指著寫字檯說:“我父親寫作的地方,他的著作都誕生在這裡。寫累了,他會練練書法。”
話音未落,堂屋裡響起了音樂,是藍纓的手機響了。
藍纓忙推門跑出去。
簡直是天賜良機!此時不拍照,更待何時?
——袁方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同時,他又在為自己的食言開脫:只要不把照片發表了,就不算違背對藍纓的承諾。他當然不可能回堂屋取攝影包,不過還好,除了那隻個頭碩大的數碼相機之外,他還隨身攜帶著另一隻卡片型數碼相機,就裝在褲子口袋裡。那是他為隨時記錄影象常備的。
取出小相機,確認沒有開閃光燈,他悄悄拍了幾張書房環境和書架的照片,然後目光疾掃,迅速搜尋其他有價值的東西。旋即,看到了床上枕頭邊上那本書。
在伸手翻那本書之前,他又側耳聽了一下,能聽到藍纓還在斷續地說話。翻開書,印在皺巴巴扉頁上的書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西遊記》。
袁方想笑,他原以為那是一本很重要的學術著作,以至於教授就是躺在床上休息時也要研讀,不想卻是這麼一本大眾化的小說。其實他早該想到了,教授也需要消遣,睡前讀一會兒小說再正常不過了。《西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