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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喜地收羅起來,將硯臺鄭重包好。紫先生取了硯,叫錦衣男子持了,兩人一併坐上花羅轎子,往城裡的客棧去了。

他一路尾隨,眼見兩人往最豪華的“一間堂”去了,心知偷盜無望。誰知臨近時,轎子一停,在門口的酒肆停下,錦衣男子前去打酒,劈里啪啦報上一堆名目,而硯臺始終持在手裡。末了,老闆遞上一紙清單,叫錦衣男子查點。

他目不轉睛盯緊了硯臺,錦衣男子終於往櫃上一放,執了清單數數。他飛快地走上,若無其事地拿了硯臺,錦衣男子的銳目刷地一掃。他驚得心要跳出,連忙拔腿就跑。

沒跑出兩步,身子被錦衣男子拎在半空,雙腳離地,無比狼狽。

“螢火,住手。”他裹臉的布在黃昏中透著詭異,那位紫先生望了他若有所思,“既然他蒙面而來,就是不想暴露身份。這玩意不值什麼錢,讓他拿去就是,或許,對他很重要呢。”

那個叫螢火的男子頓時收了手,默默退在一邊。他緊張得一顆心咚咚直敲,衝了紫先生恭敬地磕了個頭,然後飛奔而去。

他捧了硯臺,激動得不知所以,邊跑,邊跳,恨不能高歌一曲。他有種即將迎來自由的感動,差點一個趔趄,將到手的幸福飛出。好在他抱得真是牢啊,如同嵌在胸口的印記,腳崴了,硯臺仍在,在他身上生了根。

次日午後,他尋著了駱醫師的居處。絡繹不絕的人流,花花綠綠的男女,捧了各家的寶貝,往裡面送。幾時輪得到他這樣寒酸的客?他不怕,守了門口,終有見著的一日。他在不遠的巷子裡,挖了個洞,埋好他的寶物。之後日日夜夜的,等駱醫師門庭冷清的時候。

大雨天,飛瀑流鴻,門前少了車馬,積了水。他淋得透溼,挖出他的硯臺,讓雨水沖刷乾淨了,拿去孝敬駱醫師。

“什麼破玩意。”並無識貨的眼光,高高在上的醫師斜睨著他,不屑一顧。

“玉蝶軒的昆璧硯,值五十金。”

“我這硯臺還值十兩銀子呢!”駱醫師推開他的寶物,不耐煩地叫送客。如此衣衫襤褸的乞丐,真有五十金,為何不能先添件新衣?

“我想易容,我沒有臉,求你救救我!”他急得大喊。

駱醫師來了興致,叫他揭開裹臉的布。倒吸一口冷氣,沒嚇得退後數步,已是膽大。駱醫師兀自冷漠地權衡,他一臉期望,以為對方會像華大夫一樣手癢。

“我只給正常人易容。”駱醫師思來想去,尋到了推脫之辭,“你連五官也沒了,如何易容?總不能割了別人的臉皮給你。除非是大羅金仙,給你變一副臉面,否則,你這臉就這樣罷,越易容只怕越糟。”

一時寒氣攻心,他瑟瑟地打了個寒顫,怯怯地問:“為什麼會越易容越糟?”

駱醫師勉強又看了他一眼,“你的臉皮太薄,什麼易容面具怕都掛不住,如果硬要易容,連這塊薄皮也傷了,你的臉真要見到白骨頭了。”

他的腦海,駭然顯出森森白骨,橫亙在凹窪的麵皮上。那情形噁心得他想吐,原來易容於他,只是另一把利劍,再度劃傷他脆弱的臉。

他黯然神傷,落寞地離開。

“喂,硯臺拿走——”駱醫師鄙夷地提醒。

出得門去,大雨沖刷走支撐他多年的信仰,讓易容術見鬼去,他再不相信這套胡話。

誰也無法救他,他想到了死。像小石頭,華大夫,死是很容易的事。可他要如何尋死呢?餓死,太難受;跳河,他怕水;跳樓,他畏高;被人打死,又太疼。當死亡的念頭稍一浮現,他發覺以前動輒行走在生死邊緣的他,竟無比留戀這個塵世。

雖然這塵世,無人在意他。

慣了一個人躲在暗處舔血,望見遠處火樹銀花的熱鬧,他心中微弱的信念,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站在那些繁華與璀璨裡,盡情享受一次。如此,才不枉來了這世上。

他曾經身在流光中,與那驕傲的顏色交匯。連著了天又如何,終久跌落塵泥,溷濁成了黃土。

從此安於平庸,漠然地過完這一生就好。

大約又過了兩年,他到了京城。

這是他深深畏懼的一個地方。他完全忘記了有關杏黃的一切,唯有那個御醫的判語,在心頭閃爍飄過,使他依稀記得有個老頭兒。究竟如何,卻也是模糊的。腦裡沒印象,肉體還有著本能,他一靠近京城便覺難受,想吐。

他不曉得為什麼要來京城。那頭像是有根線,一拉,他就自投羅網。這是宿命交錯的地方,他混跡在熱鬧的街道里,覺得天很高,地很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