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輕手輕腳地替她蓋上薄被,關上門招手示意同伴們都走遠些,不要吵她。
正是四月日暖蔭濃,雲房外的盛開的海棠花低低垂頭,絲絲花香被柔和的惠風夾著,順著半掩的窗戶送到她鼻端,燻得她似醉似醒。
恍惚間雲房外似乎有人過來敲門,她不想動,更不想搭理。敲門的人又喊了守靜老道幾聲,始終沒人答應,不由奇怪自語:“這守靜老道把我找來,又不說究竟要幹什麼,人還躲開,幹晾著涮我?”
他不敲門了,人卻往後窗方向走,邊走還邊吐槽:“這修清風觀的人不知怎麼想的,外面還有公廁,觀內卻用馬桶,用馬桶也就算了,還不捨得給每個客房配一隻……合著是想讓客人替他給花木澆肥嗎?算計這麼精,當什麼道士?當鐵公雞算了!”
緊跟著後窗傳來一陣口哨聲,聽得萬貞哭笑不得:你妹,撒個尿還在吹“浪奔,浪流!”你這真是浪到要飛啊!
一念至此,她所有的睡意都不翼而飛,猛然翻身坐起,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呆立當地。
後窗方便完的人收鳥入籠,愜意的沿著外面的遊道走到前面,一邊哼歌一邊來廊下的太平缸裡舀水洗手。上海灘這道歌后半部音調太高,他撥不上去,就很自然的換了一首可以扯著嗓子嚎叫的歌:“抬起頭望一望,天與地兩茫茫,心中會有一種思念叫做家鄉,渾身帶著傷風雨裡我獨自闖……”
這人穿著儒裳,但臉膛卻曬得發黑,濃眉高鼻,方臉大嘴,捋開的袖子下,胳膊肌肉虯張,上面還有著細細密密的小傷疤,一舉一動都透著與時下讀書人審美完全不合宜的健壯陽剛。
萬貞想開口招呼他一聲,但聲音卻被哽咽腫脹的喉頭噎了回去,只剩下一腔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緒在胸中激盪,以至於她站在窗前,握著窗沿,怔怔的望著廊下扯著嗓子狼嚎鬼叫的人,無法出聲,兩行眼淚卻不由自主的從眸中滴了下來。
她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這個人了!
她準備那麼久,為自身的安危做了那麼久的防範,但在真正遇到這個人的時候,才發現那些其實都多餘了!在這異時空裡,為了聽到一曲來自故鄉的高歌,她寧願冒性命的危險!
自得其樂洗手嚎歌的人終於聽到窗邊的動靜,有些尷尬的轉頭,笑道:“守靜老道……”
一聲招呼未完,他也看清了窗邊站著的人。老窗拙樸,海棠繁麗,一個青絲如羽,烏眸如玉的少女,用一種豔到極致,鋒利如刀的姿勢,猛然殺入他眼中,令他呼吸一窒,渾然忘卻了身外之事,茫然呆立。
這個時代不缺美女,但是這個時代女子的美麗,都以溫柔婉約為先。唯有萬貞一人,在這清靜無人的雲房裡,盡情的釋放著逆世而行的明豔張揚,就連流淚,也仰著頭,有種倔強不屈的姿態!
這是一種同在異時空漂流的同類相遇,才會發生的共鳴,才能互相理解的激動。
許久,他緩緩地站直了身體,慢慢地問:“我是杜箴言,來自滬海,老家川中,現居蘇松!你是誰?”
第四十二章 相逢猶恐夢中
萬貞想過當兩個異世相逢的同鄉,見面時要用什麼暗語接頭才適合,但直到真正面對,才知道根本不需要。兩個出身來歷相同的人,在這不容他們自在生活的時代,相遇時自然就會發現對方相同的特質,一眼就確定對方異於常人的地方,然後很坦然的問出來。
萬貞笑著抹去眼角的淚水,回答:“我是萬蓁,來自星城,老家楚南,現居北平。”
杜箴言咧嘴笑道:“我已經來這裡整整十二年了,你呢?”
萬貞脫口而出:“我去,我才來兩年,已經快要發瘋,你怎麼捱過這十二年的?”
杜箴言苦笑:“還能怎麼捱?不停的遊學,四處尋找可能存在的回家的路唄!若非如此,我不會因為守靜老道一句話就跑到京都來,被他幹晾著還不走。”
萬貞感同身受,嘆道:“我也整整找了兩年,京都內所有靈異傳說和有名的法師,我都去看過。”
杜箴言哈哈大笑:“我也把國內的名山大川,佛道兩教勝地都訪遍了,正準備找遍京師和北方,不行就組建一支武裝商隊,繼續尋訪關外、大漠、海外……如果還不成,我也就死了這條心!”
萬貞看著他,問:“很累吧?”
杜箴言回答道:“還好,我本來就喜歡旅行探險,有基礎在,不怕這些。只是……沒有人理解,心裡累。”
兩人都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對方,良久,杜箴言緩緩地走上覆廊,輕聲道:“最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