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大樹,竟高逾七八丈,此刻一團白雲飄過,恰恰掩住了孤石,那大樹竟彷彿生在雲端的天樹一般,當真是物化神奇!魯仲連高聲問:“那是甚樹?竟能在孤石生長?”譯吏笑道:“這是白櫟,比北地的麻櫟可是高大多了,生在孤石之上,卻是少見。”魯仲連再不說話,端詳一陣,便一手用長劍撥打著齊腰深的茅草,一手揪著雜亂叢生的灌木枝杈,不消片刻便攀上了山崖。譯吏遙遙看去,白櫟樹梢恰恰便在魯仲連腳下。此時只見魯仲連從山崖邊一躍飛起,竟是堪堪地落在了白櫟樹冠,樹冠倏忽一沉,魯仲連已經大鳥一般落到了孤石之上。
“好!”譯吏不禁大大讚嘆了一聲。
此時白雲剛剛飄過,峽谷明澈如洗。魯仲連乘崖俯視,只見幽幽谷底汪洋著一片碧藍,潭水四周竟是層層疊疊的綠樹作岸,分明便是一個巨大的綠盆中盛著一汪碧水,那碧藍明亮的潭水中竟湧動著一簇簇嵯峨山峰,直是天地間匪夷所思的圖畫!
“眾山倒影,窺之如畫。若無人到此,此話卻是如何來的?”魯仲連兀自喃喃,竟是如醉如痴,“隱匿此等山水之間,誰還去想世間糾葛?”徘徊半日,竟是感慨中來,拔出長劍便在合抱粗的白櫟樹幹上一陣刻劃,跟著雙掌一振,便見樹皮紛落,赫然顯出四個大字——誤人山水!
便在此時,卻聞穀風長嘯,一團烏雲驟然撲面而來,孤石大樹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魯仲連直覺一股旋風捲來,竟是要將他拔起一般,大駭之下,連忙俯身貼地緊緊抱住了大樹。倏忽旋風捲過,明澈的峽谷已是一片幽暗,再看那峽谷深潭,卻是漆黑如墨,森沉駭人,哪裡還有窺之如畫的仙境?
“山雨將來!先生回來——”譯吏驚慌的聲音一絲細線般飄了過來。
魯仲連抖擻精神,爬上高大的樹冠,飛身一縱,便抓住了山崖上一根粗大的青藤,腳蹬手抓地攀上了山頭,回到譯吏面前,已經是衣衫凌亂滿頭大汗臉色蒼白!譯吏笑道:“先生形跡,卻不象觀畫之人呢。”魯仲連一陣喘息,大喝了半皮囊涼水,這才長吁一聲:“天地神異,盡在越地也。”霍然起身,“走!明日趕到五洩峰。”
萬山叢中風雨無定,魯仲連兩人在一夜半日的路程之中,竟經歷了七八次風雲變換,次日午後趕到五洩峰,衣服竟還是半乾半溼地緊貼在身上。魯仲連又氣又笑罵道:“鳥!隱居這等地方,當真折騰死人!”譯吏連忙一噓,便小心低聲道:“先生莫得無遮攔,五洩峰有山神耳目呢。”魯仲連哈哈大笑:“好好好!五洩峰好!”看著魯仲連諧謔玩笑,譯吏便笑了:“先生,你只登上前面這座峰頭,便真要說好了。”“是麼?那便走!”魯仲連也是惦記著心中大事,說得一句,便是貓腰大步匆匆地向山上爬去。這面山坡雖然很長,卻不甚陡峭,只小半個時辰便登上了山頂。舉目眺望,魯仲連竟是長長地驚歎了一聲,身子便釘在了山頭一動不動。
一道青森森的峽谷,對面兩座高山造雲壁立,夾著一條山溪,飛珠濺玉般直洩山谷,望若垂雲,卻是兩百餘丈一道瀑布懸空!一洩之下,兩山又驟然重合,伸出了一個平臺,垂雲白練隆隆跌入平臺,又是直洩山谷數十丈,如此連環三洩,便跌入最後一道巨大的平臺,瀑布竟是宛如白練鼓風,驟然舒展飄開,變成一道十多丈寬廣的白練隆隆墜谷!五道瀑布連環而下,直是青山胸前拖曳了一幅飄飄白紗,當真是天地造化!
“如此雄山奇水,卻如何叫一個‘洩’字?忒煞風景也。”
譯吏笑道:“越人將瀑布叫做‘洩’,土語了。”
“五洩峰?暴殄天物!”魯仲連竟是耿耿不能釋懷。
“先生如此上心,不妨取得一個雅名,小吏稟報官府更名如何?”
魯仲連思忖良久,卻是哈哈大笑:“還是五洩峰了,洩盡天地晦氣!噫?有人唱歌?”
譯吏驚喜道:“有歌聲,便有高人。先生且聽,這歌卻是非同尋常!”
青山之中,歌聲清亮悠遠滿山迴盪,竟是不知來自何處?魯仲連仔細聽去,但覺柔情幽幽,卻竟是一個字也聽不出意思來:
濫兮挷堇撓�
昌互澤予
昌州州
葚州焉乎
秦胥胥
縵予乎
昭澹秦踰
滲惿隨河湖
魯仲連聽得滿頭霧水,大奇笑道:“這是天歌,人卻是不懂!”
譯吏笑道:“我便用雅言給你唱一遍,只是大意了 。”說罷便悠悠唱了起來: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