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子一愣,勾頭答:“哦,是高麗使臣求親的貢禮,這才是一小部分,其餘的年後還要大批送過來。皇上說這些既是給梨子姑娘得的,屆時便還歸她隨著嫁妝送過去,清點完就暫時擱這了。”
楚鄒聽得薄唇一咬,心裡泛酸澀。
在最初知道陸梨是自己的堂妹時,他確因自己對她所做的那些霸道佔有而自罪自責,但後來都沒有放棄過打聽沈嬤嬤的下落。這是當年東筒子闈院裡除了錦秀之外的唯一一個知情人,只是都沒有再捕見她的任何訊息。聽鹹安宮守門老太監說,沈嬤嬤有提過張貴妃或能賞她恩典出宮,但楚鄒出宮辦差後託人去她的老家找,也沒有蹤跡。倘使沈嬤嬤已經死了,自己與陸梨的身份這個局便解不開,陸梨既不肯拋棄一切隨自己走,那麼便免不了父皇安排她婚配。
但他在得知陸梨的親事後,還是接連七天夜裡都難以闔眼。只是忍著沒有去找她,怕一見到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堅持頃刻便都要崩盤瓦解了。
楚鄒問:“那個人,你見過麼?”
小路子默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說的是高麗王世子,連忙答:“見過,和太子爺差不多的年歲身量,甚為謙和明朗的一個人。先前在西苑林子裡曾救過陸梨一回,聽說這次求親,還專門給她捎了一封信,奴才瞧著他兩個挺般配的。”
最後一句話是真心的,但話還沒說完,楚鄒一雙銳利的鳳目便瞪過來,唬得他忙又把尾音噎下去。
何用他多說,楚鄒也已間接地和這位王世子打過交道了。
似是因著那春花門裡攪擾了四哥與陸梨未盡的一幕,這次回來後小九楚鄎在楚鄒跟前都刻意避過陸梨不提,兄弟兩依舊是親和的,可已經似乎有些微妙的生疏。楚鄒是在去聖濟殿裡找書的時候,看到過李仁允留下的筆跡。應是奴才粗心忘了收拾,那鐵力木桌案上有他翻閱過的書籍,幾本農牧司工,幾本政論改革,還做了幾行筆跡。那筆體清晰勁秀,可以看出來是一個明朗而年輕的男子,從道義上來說,確應是適合陸梨的人選。
可在楚鄒的思想裡,除了以為陸梨死掉的那幾年,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陸梨真的要永遠離開自己,抑或有一個同樣優秀的男子代替自己給她榮華寵愛。
那英俊的臉龐陰沉下來,問:“還有麼?”
小路子惴惴的:“沒有了。爺該不會是……爺還是別想了,奴才們瞧在眼裡,今時今日的這些得來不易。”
小榛子小順子小路子,這些個奴才都是一路跟著自己長大的,旁人不敢規勸的,也就只這幾個忠僕才敢說。
楚鄒輕磨唇齒:“我可有說什麼?……爺心中自有分寸。”仰頭看了看外面遼遠的天空,呼地拂開袖袍跨出殿宇。
一忽而便過年了,除夕夜裡皇帝在乾清宮擺宴,闔宮有名分的娘娘小主都有份兒。這宮中佳麗無數,多少人幾年也難得見聖顏一面,都想要吃到那枚包有“福”字的餃子,若能吃到便可承恩三天,盼都盼不來的福分。其中不乏在暗中賄賂太監的宮女,便連著不得寵的六公主,也都在角落裡低聲念:“天保佑我母妃吃到餃子。”
楚恪卻是不慌不忙,只叫跟班小劉子舉著銀筷,往小盒裡裝奶糕。
今歲謖真三王子叛亂,蒙古摻和攪事,邊境動盪不安,老三楚鄴恪守遼東沒能回來過年,楚恪便黏在楚鄒的身邊蹭座兒。
看小子已經往盒裡裝了幾塊,還都是卯一口就能化的懶人食,楚鄒不禁好笑:“既住在宮裡,幾時想吃了便叫你德妃奶奶去喊,這般辛苦做甚麼?”
他今夜穿一身杏黃斜襟蟠龍袍,發戴金簪玉冠,兩鬢玄色纓絲輕垂,端的是個丰神俊逸,儀表不凡,只引得一眾的宮女眼神兒頻頻往這邊掃。楚鄒卻是心不在焉,只時不時朝殿外看幾眼,連跟前的菜都未動幾勺。
楚恪滿臉崇拜地看著四叔,嘟著腮子答:“我給小柚子吃,他牙小,咬不動。”
“小右子?呵,這又是哪新進來個太監,竟得你這般可憐。有小桌(左)子麼?”楚鄒逗他。
楚恪眼珠子亮晶晶,搖頭答:“沒,小柚子軟軟的,他可小了,只會說嗚嗚咯咯。是怒泥帶來的。”
他說得含糊,因為答應了李嬤嬤不能出賣,可是又想被小四叔猜出來,想讓小四叔也抱抱可愛的柚子弟弟。
然而楚鄒的心思卻不在這裡,因聽到“怒泥”,便略帶酸味地問起:“那個高麗王世子,你可見過麼?”
王柿子是誰?楚恪懵懂不知。
楚鄒只得改口,微慍道:“就是那個仁允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