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梨沏薑茶的手頓了一下,手指被燙疼,忙用拇指覆上去捻了捻。
大概還從沒聽楚鄒的嘴裡說過喜歡自己哩,那白淨的臉頰上怎除卻一縷羞怯,反而更多是一種遲緩的矛盾。她自己把它藏起來。
猜她如今出過宮開了眼界,已懂得利益取捨了,再不能似昔年那般單純地依戀自己。楚鄒驀然反應過來,臉上便掩下幾許暗傷。那小碧伢裹著賬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情願把那段抹得一乾二淨,也免得汙了自己的回憶。
楚鄒便磨著唇齒說:“爺沒喜歡過別的女人。當年宮外看什麼都新鮮,對那丫頭也只是覺得生動可憐。此刻想來倒是無法理解母后,既是早已預備把你留給我,當初為何卻向我隱瞞你是個太監。”
陸梨微抬下頜道:“是殿下誤會了,那是娘娘留給奴婢的恩典。娘娘留下兩條路,若奴婢願意服侍殿下,便留在宮裡,若是做不到就出宮。奴婢不願意便出宮了,如今又進來也並非是為了殿下。殿下但能重新振作,受寬慰的是皇后娘娘的在天之靈。”
楚鄒可不信,他篤定她還是有喜歡自己的,剛才咬她的時候她連骨頭都微微發抖,攬著他的脖頸,唇瓣沾在他的臉上那樣溫柔。他從未體會過有一種溫柔能叫人顫…慄到如入荒蠻。
楚鄒想起陸梨進宮的目的,便陰鬱起來:“你這樣說,可是因著老二眼下比我風光麼?我今兒可放話了,不允你再去巴著他往上爬。”
又道:“早間我見著了父皇,原以為再見他我必心如死灰無有波動,但今日乍然一遇,見他為了國政操勞憔悴,見他與那個女人恩愛祥寧,我卻又不知自己當年是對是錯……或許這紫禁城裡便沒有對錯,只不過是立場不同。你先且莫去恨他,待我站到了高處,能給你的我都給你,包括他欠你的我也一併還了。”
他說著,伸出手攥住陸梨纖柔的指尖,像生怕她忽然抽出去不答應似的,又圈在掌心裡緊了一緊。
叫陸梨怎麼說,她想要的楚鄒給不了哩。他總是孤苦沒人的時候,才想起來還有她;若站出來重為皇儲,馬上就要開始冊立太子妃和良媛良娣了。他方才那樣的親了她,她此刻凝著昏蒙光線下他俊逸的臉龐,怕再多看幾眼就沒法兒把他分出去給別人了。還是吳爸爸說的對,人只有站在局外不沾渾水了,才能夠看得清全域性,不能夠再那樣喜歡他。
陸梨便沒有告訴楚鄒,她進宮來的目的不是皇帝而是為了錦秀,就讓他心中存著他自個認為的壓力往上爬吧,他但能夠坐到那個位置,錦秀的榮華也就差不多到盡頭了。
………
那天晚上,皇帝正在乾清宮裡批閱奏摺。六月的天入夜涼風習習,張福領著個送膳太監走進來,把食盤子呈給他看。那青花瓷盤上只見兩個用過的荷葉盒子,其餘還剩下半個用筷子掩著。
張福哈著老邁的腰,慢聲道:“殿下食量小,今兒吃這樣多,可見是向皇上伏低知錯了。”
楚昂想起宮牆根下老四孤瘦的背影,便從堆砌成山的奏摺中抬起頭來。
大成右門裡宮巷幽紅,那已然十八歲的小子生得筆管條直,肩展而窄腰長腿,牽著條狗恍如自己當年冷清。御膳房太監對他有成見,這些年他是幾乎半吃半餓著的,楚昂心中都曉得,但這些苦他都得叫楚鄒去嚐遍,楚鄒命格中的“煞”亦要叫他自個生生化去,楚昂便只作是不過問。
聞言沉聲道:“哦,還吃了什麼嗎?”
張福答:“還吃了幾口醬燒魚頭,夾了兩筷子拌皮渣兒、糖燜蓮子、燒蘿蔔,御膳房的奴才們都記著殿下的喜好,張羅著的都是殿下上口的。對了,還託小冬子送了個枕頭過來,說是宋家那小子從廟裡帶回的決明子臥枕,殿下自個兒捨不得睡,叫拿來給小九爺,說是知聞九殿下讀書用功,枕著這個能安神補腦又明目。”
說著揮揮拂塵,叫身後太監把東西呈上來。
他菜名兒報得仔細,特意說了幾口、兩筷子,楚昂便又想起對幼年楚鄒在宮廷用膳上的約束……到底是自己睡夢中抱進宮來的稚子,手把手教出的王朝皇儲。
便接過枕子看了看,感慨道:“朕近日總夢見皇后在晨曦裡對朕笑,朕每欲問她,她又只搖頭不答,想來是冥冥中已在向朕昭示我兒的悔改罷。”
那炯熠的眸光裡幾許穿透時光的恍惚,不自禁也在雋冷的面龐上掛了淡淡的繾綣笑容。
張福欣慰地鞠了鞠腰:“是,父母兒女心連著心,天家也如是。殿下如今年歲漸長,終於能體會萬歲爺的良苦用心了。”
那邊廂右側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