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筋、萬福肉、什錦素盤、溜蘑菇……各色葷素珍饈琳琅滿目。楚湘一家五口,連著楚祁夫妻與楚鄒父子三個; 剛好湊成一桌十全十美; 氣氛倒也顯得難得的融洽與熱鬧。
楚湘默默看著陸梨在楚鄒和楚鄎跟前佈菜; 楚鄒的眼睛總時不時掛念著她; 那丫頭竟也體恤; 進宮沒多久就曉得了他那不可捉摸的喜好; 總似不經意地把他愛吃的移到他跟前。
楚湘的這個四弟,從進宮起就是內忍深沉的; 倨傲; 冷清; 彷彿將自個兒高懸在離人之處,總是負重太多。可從來沒見他眼中這樣對誰表達過歡喜,還是個年歲相當的俏丫頭。
楚湘便主張道:“父皇前陣子叫康妃給四弟物色侍女; 總歸是惦著他跟前缺不得人; 兒臣眼瞧著這丫頭倒是仔細,不若這就請旨把她撥給四弟好了。”她把話說得笑盈盈,卻分明在提醒著人,楚鄒業已是個成年皇子爺了。
楚鄒聽了不禁轉頭看向父皇,晌午光線清朗,那年輕的面龐上印刻著與楚昂依稀幾分相似的輪廓,目中有專注有祈盼,亦有小心翼翼。楚昂看著,後便感慨地頷了頷首:“就按湘兒說的辦吧。”
那天的陸梨便被正式指給了楚鄒,楚鄒不禁長釋了口氣,在人群散去後扣著陸梨的五指,用力地磨了磨下唇齒。可見彼時在等待父皇答覆時內心的緊張。
午休後吳全有曾私下裡見過一回楚鄒。因為怕給丫頭心裡添負擔,揹著陸梨不知道的時候,等在楚鄒去聖濟殿的必經之路上。內金水河悠悠淌,老槐樹下打著他枯乾瘦長的身影,看見楚鄒迎面過來,雖是垂眼恭候的,但那透出的氣場卻分明是嚴肅凜凜。
若說對於陸安海那個蔫悶的歪肩膀老太監,楚鄒是憤懣且摒棄的,那麼對於這個除了戚世忠外,闔宮沒第二個人敢招惹的膳房大掌事,他卻是莫名有些忌諱的。曉得吳全有對自己的不待見,這些年被幽禁,御膳房的膳食就沒少把他故意虧待。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但見吳全有態度雖是客套,卻不掩生分與質問,楚鄒便停下步子道:“爺既得了她去,此後必會護著她安穩!”
那年輕的皇子爺濃眉微凝,言辭間多有鄭重,吳全有看在眼裡,便躬身答:“但願殿下一言九鼎。這紫禁城裡最跨不過去的是身份尊卑,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亙古難變。恕咱家往下的話逾了矩,丫頭在殿下的眼裡是個婢女,可在奴才們的心裡,她是個叼著金湯勺兒長大的寶玉。殿下今朝得回她,盼望能將她好好當做個人,若是依舊將她看做招來揮去的奴才,這宮裡奴才三千上萬,那麼咱家就懇請殿下另換一個即是。”
他說得不亢不卑,年近五十的年紀兩鬢微霜,說完把高瘦的肩膀欠了欠。楚鄒聽得無言一默,後來便垂下織錦長袖從他跟前掠了過去。
隔天清晨陸梨給吳爸爸送去了一盅花菇魚餃,另捎帶了兩盒子豁嘴花生,還有一副鑲金銅嘴的象牙鼻菸壺。清早的御膳房長條院裡,吳全由耷著一襲寬長的紫青曳撒,兩條螞蚱腿兒往地上一擱,就像是春天裡地上冒出的木樁子。
那芳樸齋的豁嘴花生京城裡鼎鼎有名,每日限量出新,排著隊兒賣完了只能等明天,非得是天不亮就得派人出宮去排隊,不然可買不到兩盒子;鑲金銅嘴的象牙鼻菸壺描畫栩栩如生,一筆一勾捺一看便知是出自宮廷造辦處御製的。想不到那小子堂堂一名皇子爺,竟能為了丫頭而花心思給太監送孝敬,倒像是有些下聘或約定的意味在裡頭。
吳全有心裡默默叱了句:好白菜都讓瞎拱了。面上只作不慍不怒地問陸梨道:“是你自個兒願意的還是他逼迫?”
話中之意分明,都曉得楚鄒幼年對陸梨的霸道與專橫。
自從陸梨考進尚食局後,便時常藉著差事的便利,給吳全有與大師哥三五不時地送些調理羹膳,又或是納幾雙鞋襪墊子。因為在天一門下考試時幫她解過圍,說是報答恩情也無有人覺得不妥。父女倆關係雖依舊掩得甚淡漠,到底是能自然地交道了。
陸梨那時答吳爸爸:“殿下說了,若您不信任他,且給他二年時間考驗。若考得不合格,隨您往他飯菜裡擱蟲子下藥。”
下半句一聽就是這丫頭胡謅,過二年,過二年都該抱上小皇孫了,下藥毒死他叫自個丫頭守長寡麼?
知他倆個自小難拆,拆也拆不散,到底是長大了,一句決定可不比小時候輕省。吳全有末了便寬和地道一句:“既是心裡喜歡,就由著你去吧。受了欺負找你吳麻桿兒說,你吳麻桿兒旁的本事沒有,收拾人的伎倆倒是不用你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