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了校門,卻都不願意離開,就在學校四周轉悠,像一群被腥味勾引住了的饞貓。後來見駱老師拿著棍子走出來,我們這才作鳥獸散……
所以,關於隨後發生在那間房梁倒塌的教室裡的事,我並不曉得。後來也不見我大伯提說,我六哥就更不願意說了。
好多天後,我六哥才回家來,之前的這些天,他一直在醫療站住。每天的三頓飯,由我大伯孃送去,我大伯孃捧著飯碗行走在路上,總是不停地騰出一隻手來抹眼淚,她勾著腦袋,好像闖禍的不是我六哥,而是她。我六哥回家並不是自己走著回來的,他是被我大伯孃揹回來的。
三個月後,我才見到我六哥。這三個月來,我六哥一直被關在一間黑屋裡,那間黑屋裡沒有床,也沒有燈,聽我五哥說,我大伯孃給他紮了個大草蒲團,他就蜷縮在蒲團上睡覺。他的那張吊床先是被我五哥霸佔了,但是很快就又被我二哥佔去了,我二哥的理由很充分,說入冬了,賊很多,他要在那裡守賊。
我見到我六哥的時候正是中午,我放學回來,他扶著牆慢慢地走出家門,然後抓過來一根扁擔,拄著扁擔,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那棵核桃樹下,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我叫了他一聲,六哥。我六哥瞥了我一眼,沒答應。
核桃樹的葉子早落乾淨了,但是枝頭上卻還掛著幾個核桃,要是以前,我六哥早一彈弓子一個,將它們打下來了。天空中陰霾的雲霧終於沒能擋住正午的陽光,溫暖的陽光照耀著核桃樹和樹下面的我六哥,我六哥輕輕將身子靠在核桃樹上,閉上眼睛,似乎要睡一覺。我六哥的頭髮很長,臉色蒼白,白得耀眼。
這時候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和五哥陸陸續續回來,他們見到我六哥的第一反應就是驚愕,然後悄悄從他身邊走過,到屋裡幹啥事情也都小心翼翼,生怕發出動靜驚擾了我六哥的睡夢似的。接著我大伯也回來了,我大伯在我六哥面前立了三秒鐘,進屋去了。緊接著我大伯孃回來了,我大伯孃走到我六哥跟前,伸手要摸摸他的額頭,但是被他擋開了。我大伯孃不由分說地抓起他,吃力地將他抱回到屋裡。
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個院子都是死氣沉沉,不像以往大家端著飯碗聚在院子裡,爭先恐後地說各自見聞的新鮮事、稀奇事,大家都悶在屋裡,院子裡空空蕩蕩,顯得很落寞。隨後幾天時間裡,院子裡的氣氛莫名其妙地變得緊張起來。很快我就曉得了,這緊張的氣氛是因我六哥可以遍地行走而帶來的。
先是我聽我三哥結結巴巴地給我講,老……老……老六好了,他……他……他又可以到處跑……跑……跑動了。
接著是我爹告誡我說,狗日的打不死的老六的傷已經好了,你要特別注意,不要跟著他的屁股去混,連理也不要理他!
我娘在一邊嘆息說,這麼大的教訓,他也記得要改了罷。
我爹呸了聲,說,狗改不了吃屎的性!
吃過晚飯,我去上茅坑的時候,意外地看見我六哥正和我大伯孃在門口拉扯。我大伯孃問我六哥,這深更半夜的,你要到哪裡去?我六哥掙開她的手,剛要出門,卻又被我大伯孃拉住了。我大伯孃哀求我六哥說,爺爺,你回去睡覺吧,你要到哪裡去啊?我六哥說,我睡不著。我大伯孃緊緊抓住他不放,說,我不管你那麼多,我就要你回去睡覺。這時候我看見我六哥腦袋一低,我大伯孃趕緊鬆了他,捂著手,罵道,天收的啊,你咋敢咬我啊!我是你娘啊!
鄉村惡少 15(2)
我六哥沒理會我大伯孃,走出家門,穿過院子,消失在了夜色中。我大伯孃捂著手,坐在門檻上,嚶嚶地抽泣起來。我大哥他們聽見了,趕緊跑出來,問我大伯孃咋了。我大伯孃沒答話,只是抽泣。
回到屋裡,我娘問外面發生了啥事,我說了,我娘就嘆息,要起身去勸說我大伯孃,卻被我爹攔住了。我爹說,又不是多大的事,你去勸說啥呢。我娘瞪了我爹一眼,說,啥不是多大的事?她被她的兒子咬了呢!我爹說,那個畜生,啥事做不出來,總有一天,他還要把他爹孃殺了呢!
就在我娘準備出門的時候,我大伯孃突然住了嘴,回了屋子。我娘也就不好再去了。臨睡的時候,我問我娘,不是說我六哥已經好了麼?咋剛才我看見我六哥走過院子的時候,他的一條腿好像還是瘸著的。我娘說,他那是終身殘疾了。我說那他不就永遠是個瘸子了?我娘說是。
我為我六哥擔憂起來,也不曉得他一個瘸子,我三叔是不是還要他到愛城屠宰場去殺豬,就算要了他,他一個瘸子,是不是還能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