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禍?當年只割了他的舌頭留下一條命,本是寬大;寬大的報答是十六年後的行刺!朱元璋灰心到了極點,人人都說他過於重殺戮,這麼殺,仍然殺不退鋌而走險者,可見還是手軟了。
第九十一章
朱元璋何嘗不讚揚太子有情有意?但一國之君是個很奇特的位置,他不能以常人常理來斷是非。不要以為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他們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或憑一支爛筆,不亞於刀兵。
金陵城北長江碼頭還和平時一樣擁擠,打魚的、販貨的,還有官府運軍糧官鹽的船,擠滿了江面。
這天,送宋濂發配四川的一條兵船早就等在這裡了。腳步蹣跚的宋濂正一步步走上跳板,不禁回眸看了一眼霧中迷迷濛濛的南京城廓。人老了,已經致仕了,本該老守田園享受桑麻漁獵之樂了,卻落了個發配的下場。這半生,像做了一場大夢,一切榮華都是片刻的過眼煙雲,眼下所能預見的畏途才是真真切切的。想當初朱元璋下了那麼大氣力去請浙西四賢,幫他打了天下,現在不真的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了嗎?想到這裡,宋濂不禁仰天長嘆。未入仕時,天下風雲盡在手中,什麼都看得如一碗水般徹底,而身陷其中,那碗水怎麼就變渾、變得深不可測了呢?
他剛上船,突然看見有幾騎馬從城裡方向飛馳而來。
馬隊到了江邊,宋濂才認出,為首的是太子朱標。
朱標跳下馬來,給宋濂行了個大禮,說:“我剛剛知道老師的行期,來晚了。”
宋濂又走下跳板,說:“太子何必來送一個發配的罪囚呢?”
朱標說:“師傅若說這樣的話,我真無地自容了,過去曹子建說,‘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我是連老師都保護不了啊。”說著潸然淚下。宋濂看出他是真情實感,也很感動。朱標令手下人搬了幾個箱子上船,這錢是太子的饋贈。
宋濂說:“有你這份心,就夠了,我沒白教你一回。我此去難於上青天之蜀地,這把老骨頭恐怕是要扔在那裡了,再也無緣相見了。臨別之時,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朱標說:“願聽老師教誨。”
宋濂告誡朱標,日後,他總是要當皇帝的。宋濂不希望他像他父親一樣,大開殺戒以猛毅鎮天下。這次胡黨獄興,天下大傷元氣。有些人只是上下隸屬關係而遭屠戮,是冤枉的;也用不著誅滅九族,九族之中甚而包括教師一族。他問朱標,這能把人心殺服嗎?
朱標說:“我記住老師的話了。”
宋濂說:“殿下快請回吧,萬一你父皇知道了,又要責難你。我沒事的。”他復又登船對押解他的人說:“快開船吧。”
跳板撤去,帆升了起來,船緩緩離岸。
朱標大哭不止,此時他想起了前人的兩句詩,“君騎長鯨去不返,獨留明月照南江”。老師的人格就是可照江南的明月呀。
宋濂站在船頭不勝唏噓,一再說:“太子請回。”朱標則追隨船行方向在岸上跟隨很遠,不斷地說:“老師保重啊……蜀道艱難啊!”
宋濂立於船頭,說:“李白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人間之道,不比蜀道更難嗎?”
朱標聽到了他那空曠的笑聲,久久在江上回響。
宋濂的發配,給朱標的打擊太大了,雖免了他一死,想起蜀道遍佈瘴癘的荊棘之路,擔心他此去無歸路了。
垂頭喪氣的朱標回到自己宮中,一進門,發現朱元璋坐在那裡,吃了一驚:“父皇來了?”
朱元璋說他悶,沒地方去,到他這兒走走。
朱標惴惴不安地侍立一旁。
朱元璋問他到哪裡去了?
朱標支吾地說:“在文樓書房裡坐了坐。”
朱元璋苦笑一聲:“朕這麼可怕嗎?連朕的兒子,太子,將來要繼大統的人,都不敢跟朕說實話,這讓朕心裡難過。”
朱標想解釋:“父皇,兒臣沒有……”
朱元璋伸出一隻手製止他說下去:“不要再繼續說謊了。朕不用問也猜得出,你去給宋濂送行了,是吧?”
朱標沒再否認,低下頭,他承認父皇過於精明瞭,沒有什麼事能瞞過他的。
朱元璋今天很通情達理,說自己不會因這事生氣的,反倒為皇兒高興,皇兒有情有意,尊師如父,不忘師恩,這是人之常情,誰也不能責怪。
朱標說:“可是……”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朱元璋說,“朕要殺他,流放他,朕有朕的道理,你有你的道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