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先改稱呼,擇定五月十三日關聖帝君誕日,正式盟誓換譜。張、洪二人請出“大嫂”來見過了禮,然後杯酒言歡,暢談各人的志趣、抱負、事業,以及身世家庭。娓娓言來,動聽的固然也有,瑣碎乏味的也不少,但在洪鈞而言,無不親切。這當然是因為名份一定,自感關懷的緣故。
談來談去,談到藹如。洪鈞很坦率地說:“剛才她就在我那裡。”接著將她不速而至的經過說了一遍。
萬士弘與張仲襄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在洪鈞未來以前,他們已經談過他與她的情形。萬士弘與張仲裹的看法,大致相同,認為洪鈞的這段豔福,是“塞翁失馬”,應該勸他慢慢疏遠,以至淡忘,才不會誤他下帷苦讀的功夫。
如今看來,似乎不容易疏遠;即令洪鈞絕跡於望海閣,其奈藹如移樽就教何?不過,既成異姓手足,萬士弘覺得不能不作規勸— 至少應該提醒洪鈞,才是做兄長的道理。
哪知話到口邊,萬士弘忽然改變了原意,“老三,”他說,“只要你科場得意,我一定想法子促成你跟藹如的這段良緣。”
一聽這話,張仲襄先就感到意外;不過他的思路也很快,既然萬士弘拿藹如作為鼓勵洪鈞上進的“獎品”,那就不妨將計就計順著這層意思去幫腔。
於是他說:“老三,你可得要好好用功了!別辜負大哥的期望。我說過,藹如是一株名葩,板門白屋中養不起;要移植在金馬玉堂之中,才能‘名花傾國兩相歡’!”
“好!”萬士弘拍手笑道:“這句‘清平調’引用得好!”說著,自己很高興地幹了一杯酒。
就他們兩人這三、五句話,使得洪鈞大受鼓勵,矍然而起,踱了兩步,突然轉身,向上長揖,“大哥,二哥!”他說:“兩位厚愛,我如果不能爭一名翰林來報答,自己都對不起自己了!”
萬士弘和張仲襄所希望的,就是他肯如此立志發奮,所以無不欣然。當下重新換酒添餚,暢飲到三更天,方始盡歡而散。
※ ※ ※經此一番激勵,洪鈞倒真的收拾閒情,死心塌地去用功了。由於他所望甚奢,作了必當翰林的諾言,所以雖是秀才,目光已越過鄉試、會試兩關,專注在殿試上面— 金殿對策,文章要做得冠冕堂皇,氣象高華,自不待言;不過殿試又別有一門學問。鄉試、會試的試卷,照例糊名謄錄,試官所看到的,不是本人親筆書寫的“墨卷”,而是由譽錄生用銀硃抄寫過的“硃卷”,用意在防止考官認出筆跡,易於舞弊。至於殿試,說來是皇帝親自主試,當然談不到舞弊,所以也就無須另錄硃卷進呈。不過殿試照例派十名大臣充任“讀卷官”,負衡文之責;雖然一榜皆取,無所黜落,但名次高下,大有關係,鼎甲之榮,更是非同小可之事,仍不能不略加防制,以故不謄錄而糊名,在“前十本”未經御筆親定名次以前,即使皇帝亦不知所取中的狀元、榜眼、探花,以及稱為“傳臚”的二甲第一名是什麼人。
為了爭取好感,易掇高科,就像一個人要爭取別人的好感一樣,修養固然要緊,儀表亦不可忽。尤其是第一次見面,品格才具,一時無從表現;而一貌堂堂,卻是他人入眼便先佔三分便宜的。殿試的墨卷,就好比人的儀表。
殿試的卷子,夾宣糊裱,十分講究,稱為“大卷子”。寫“大卷子”有許多講究,第一是字型,柳骨顏肉,富麗堂皇,概用正體,不許有“帖寫”,名為“館閣體”。第二是行款,每行幾字,平整勻貼,講究橫看豎看,皆整齊如畦。抬頭更要緊,單抬、雙抬、三抬都有定規。單抬誤作雙抬,還不太要緊;雙抬誤作單抬,便是失敬,有得處分的可能。第三是調墨漿,名士愛用淡墨,殿試正好相反,要用濃墨;可是墨太濃了,黏滯不化,放不開筆。調墨漿的學問就在這裡:既要濃,又要不黏不滯,能得流麗之美。
洪鈞的原籍徽州,是出墨的地方,明朝末年、清朝初年的制墨名家,程君房、方於魯、曹素功都是徽州人。流風所被,耳儒目染,徽州的讀書人都講究用墨。洪鈞於此道亦曾下過功夫,如今是用得上了;以親手調製出來的墨漿寫大卷子,得心應手,十分愜意。寫出來的字,“黑大光圓”四字俱全,真個漂亮之至。
他這樣刻苦用功,藹如當然也很高興,往往午前就來跟洪鈞作伴。到黃昏方始辭去。因為如此,洪鈞很容易做到藹如的叮嚀,足跡不上望海閣。但五月十三那天是例外。
※ ※ ※這天是萬、張、洪結義之日,一大早在萬家會齊,相偕到關帝廟拈香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