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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得好的畫家,沒有一個有品的。任伯年是兩三個月不肯剃頭的,每剃一回頭,篦下來的石青、石綠,也不知多少。這個還是小節。有一位任立凡,畫的人物極好,並且能小照。劉芝田做上海道的時候,出五百銀子,請他畫一張閤家歡。先差人拿了一百兩,放了小火輪到蘇州來接他去。他到了衙門裡,只畫了一個臉面,便借了二百兩銀子,到租界上去頑,也不知他頑到那裡,只三個月沒有見面。一天來了,又畫了一隻手,又借了一百兩銀子,就此溜回蘇州來了。那位劉觀察,化了四百銀子只得了一張臉、一隻手。你道這個成了甚麼品格呢?又吃的頂重的煙癮,人家好好的出錢請他畫的,卻擱著一年兩年不畫;等窮的急了,沒有煙吃的時候,只要請他吃二錢煙,要畫甚麼是甚麼。你想這種人是受人抬舉的麼!說起來他還是名士派呢。還有一個胡公壽,是松江人,詩、書、畫都好,也是赫赫有名的。這個人人品倒也沒甚壞處,只是一件,要錢要的太認真了。有一位松江府知府任滿進京引見,請他寫的,畫的不少,打算帶進京去送大人先生禮的;開了上款,買了紙送去,約了日子來取。他應允了,也就寫畫起來。到了約定那一天,那位太守打發人拿了片子去取。他對來人說道:”所寫所畫的東西,照仿單算要三百元的潤筆,你去拿了潤筆來取。‘來人說道:“且交我拿去,潤筆自然送來。’他道:”我向來是先潤後動筆的,因為是太尊的東西,先動了筆,已經是個情面,怎麼能夠一文不看見就拿東西去!‘來人沒法,只得空手回去,果然拿了三百元來,他也把東西交了出來。過了幾天,那位太守交卸了,還住在衙門裡。定了一天,大宴賓客,請了滿城官員,與及各家紳士,連胡公壽也請在內。飲酒中間,那位太守極口誇獎胡公壽的字畫,怎樣好,怎樣好。又把他前日所寫所畫的,都拿出來彼此傳觀,大家也都贊好。太守道:“可有一層,象這樣好東西,自然應該是個無價寶了,卻只值得三百元!我這回拿進京去,送人要當一份重禮的;倘使京裡面那些大人先生,知道我僅化了三百元買來的,卻送幾十家的禮,未免要怪我慳吝,所以我也不要他了。’說罷,叫家人拿火來一齊燒了。羞得胡公壽逃席而去。從此之後,他遇了求書畫的,也不敢孳孳計較了,還算他的好處。”我道:“這段故事,好象《儒林外史》上有的,不過沒有這許多曲折。這位太守,也算善抄藍本的了。”說話之間,天色晚將下來,一宿無話。

次日起來,便望雪漁,誰知等到十點鐘還不見到。我道:“這位先生只怕靠不住了。”德泉道:“有酒在這裡,怕他不來。這個人酒便是他的性命。再等一等,包管就到了。”說聲未絕,雪漁已走了進來,說道:“你們要找房子,再巧也沒有,養育巷有一家小錢莊,只有一家門面,後進卻是三開間、四廂房的大房子,此刻要把後進租與人家。你們要做字號,那裡最好了。我們就去看來。”德泉道:“費心得很!你且坐坐,我們吃了飯去看。”雪漁道:“先看了罷,吃飯還有一會呢;而且看定了,吃飯時便好痛痛的吃酒。”德泉笑道:“也罷,我們去看了來。”於是一同出去,到養育巷看了,果然甚為合式。

說定了,明日再來下定。

於是一同回棧,德泉沿路買了兩把團扇,幾張宣紙,又買了許多顏料、畫筆之類。雪漁道:“你又要我畫甚麼了?”德泉道:“隨便畫甚麼都好。”回到棧裡,吃午飯時,雪漁又吃了好些酒。飯後,德泉才叫他畫一幅中堂。雪漁道:“是你自己的,還是送人的?”德泉道:“是送一位做官的,上款寫‘繼之’罷。”雪漁拿起筆來,便畫了一個紅袍紗帽的人,騎了一匹馬,馬前畫一個太監,雙手舉著一頂金冠。畫完了,在上面寫了“馬上升官”四個字。問道:“這位繼之是甚麼官?”德泉道:“是知縣。”他便寫“繼之明府大人法家教正”。我暗想,繼之不懂畫,何必稱他法家呢。正這麼想著,只見他接著又寫“質諸明眼,以為何如”。這“明眼”兩個字,又是抬頭寫的。我心中不覺暗暗可惜道:“畫的很好,這個款可下壞了!”再看他寫下款時,更是奇怪。

正是:偏是胸中無點墨,喜從紙上亂塗鴉。要知他寫出甚麼下款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三十八回 畫士攘詩一何老臉 官場問案高坐盲人

只見他寫的下款是:“吳下雪漁江籤醉筆,時同客姑蘇臺畔。”我不禁暗暗頓足道:“這一張畫可糟蹋了!”然而當面又不好說他,只得由他去罷。此時德泉叫人買了水果來醒酒,等他畫好了,大家吃西瓜,旁邊還堆著些石榴蓮藕。吃罷了,雪漁取過一把團扇,畫了雞蛋大的一個美人臉,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