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並不光明,甚至醜惡,就像這些密密麻麻的疤痕一樣,如影隨形,洗不掉了。”
她向來不願撕開他人的傷疤細瞧,正如她也不喜歡撕開自己的傷口向別人展露。
可他坦然,她便也坦然。
他要她看,她便大大方方地看。
“這一條呢?你做了什麼?”
她好奇地戳了戳他肩頭的一道傷疤,這傷疤已然與膚色融為一體,只是微微凸起,看得出來這疤痕比她年紀都要大。
他看向她手指輕觸的地方,平心靜氣地道:“我爹拿鞭子抽的。不止這條,後面還有三道,都是。”
她眼睛睜得圓圓的:“你做了什麼?他要這樣對你!”
他遲疑地摸著臉,有些不好意思道:“因為……旁人都去練劍,我捏泥人玩忘了,去遲了一刻。”
她倒是並沒有嘲笑或者顯露其他情緒。她只覺得這是怎麼樣的爛爹啊!
“那這道呢?”她戳了戳橫貫他胸口的一長道疤痕。
“這條,是七歲那年遭遇玄靈派的仇家,暗器所傷。仇已經報了,所有涉事之人我一箭穿喉,半分不曾手軟。”
“那,這些白色的點是什麼?”
“針扎的。還是七歲,寧安司的人調教我,要我……去學如何出賣自己,起初我不從,他們怕傷了臉,便這般對待了。”
她詫異了一瞬,眼底透出心痛:“這不是你的錯,更算不得缺陷,即便有那樣的過往,你還是你。你不會因為別人的惡行,而失去貞操。”
“沒失成。”他側過臉去,小聲嘀咕反駁。
她以為他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有些著急地掰過他的臉,正視他的雙目:“這不重要,我說了,你是你。我愛的是你,你活得是你李焉識這個人,只是你,不為其他的。”
他看著她,繼續道:“你看到這一道了嗎?那個教習的人,妄圖染指我義妹,我刺中他的後心,他也給我留下了這一條。”
她沒有多言語,眼神裡只是充滿了哀傷。他的童年,自己的童年,天差地別。
他陡然握住了她柔軟的手,向自己的身上探去。
“這一塊,還有那一塊,是烙鐵,寧安司乾的,後來他們全都整整齊齊死得乾淨,屍骨我都扔去餵了狗。”
“還有這一道,是當年清微山莊之人所為,我和旁人,合夥將他剁了手腳,拔了舌頭,丟去了密室折磨。”
“這一條,不知道是哪一路的仇家暗算的,我沒出手,只是點點桌子,手底下的人便滅了他滿門,雞蛋都搖散了黃,蚯蚓都豎著劈。還有這一條,這一條,都是!”
“我殺了很多人,我的手段更不光明。我還誣陷慎王謀反,滅了北斗門,因為他們勾連,不接受寧安司的管束,慎王更是在我身邊安插奸細,壞我名聲,拖我下水,要置我於死地。我身上爬滿了仇恨的疤痕,遠遠多於我行軍時留下的。這些疤痕,不是榮耀!是我的獠牙!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光風霽月的大將軍,我是煉獄裡爬出來的鬼!”
他愈說愈發激動,喘著氣兒,胸膛起起伏伏,好似奔流一瀉千里,終於暢快了一般。
她沒有言語,只是擰著眉,咬著嘴唇,抽回手,心痛地看著。
他看見她的默不作聲,心底悲涼泛起,這回,主動向她坦白,心中終於是鬆快了。
李焉識這個人,終究還是敗給了她心中的道義。
正如她從前在清微山莊所言,她厭惡害怕這個城府深重,陰晴不定,把人當棋子撥弄的李焉識。即便此刻的承諾真誠,焉知今後不會變卦?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時,她瑟縮在被窩裡像只脆弱的蝸牛,那時,她離家闖蕩江湖不過一月,那時,她心裡一定很害怕吧。
在那時的她眼裡,自己和絕雲派那兩個畜生,和林謙文又有什麼區別?不過是靠著這張臉,靠著謊言矇蔽了她!
那麼,這樣也好。若有一日不得不刀劍相向,她的心便不會痛了,下手也能乾脆些。
他悲愴地凝望著她哀傷的眼眸:“我是歷盡了十八道輪迴,從惡鬼地獄裡爬出來的。我的靈魂早已被啃食得體無完膚,如今的李焉識不過一副軀殼,怎敢招惹。”
她這才抬起眼眸來對上他的視線,她這才明白他今日說了這樣多,意圖何在。
他不是來搖尾乞憐,不是來求摸摸腦袋,而是張牙舞爪,試圖用自己的獠牙嚇退她。
他忘了,她說過的,她向來喜歡坦率之人。更何況,如今的他,早非彼時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