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天色轉作濃墨,外頭的殺伐之聲也漸漸消止。寒風捲著淒冷秋雨,轟轟烈烈斜入廊下。
前院正央,李焉識面色沉靜,平視大堂,依舊直腰跪著,端舉著他的決心,雙膝泡在雨水裡生寒發麻,幾近沒有知覺。
那張決心被傘掩得很好,喬玉書衣襬溼了大半,替他朝裡張望著,她怎還沒有出來拉他。
屋子裡,一屋子傷懷的人看她扣了一大塊水紅的胭脂,正跪在地上給旺財抹腮幫子。
梁雪迴心痛不已,旺財發抖不已。
梁雪回抱著喪眉搭眼不敢嗷的旺財,半是安撫狗,半是試探著打斷:“好玩兒吧,不走了吧?”
她聚精會神抹著,原本煞是滿意,倏然抬起臉,滿臉驚懼:“不行的,阿驚怎麼可以丟下阿焉哥哥呢!我要去找他!”
說罷,拔腿衝出門外,連著手上的胭脂盒也沒擱下。
眾人誰也沒反應過來。待意識到外頭大雨瓢潑,眾人轟隆隆一齊追了出去。
夜色薄暗,她踏著院裡淤積的雨水,啪嗒啪嗒地自他身後跑近。
他依舊目視前方,容色不改:
“阿驚,你傷病未愈,不可以陪我跪著。回屋裡去,聽話。”
“阿焉哥哥,”她被暴雨從頭澆到尾,“還差你一個。”
“什麼差一個?”喬玉書轉過身來,大驚失色,“娘來!”
傘柄在手裡如燙手山芋一般,來回輾轉顛了四五趟,才重新握住。
“鬼鬼鬼鬼鬼,鬼啊!”喬玉書眼睛瞪得像銅鈴,“你臉被鍋子煮了?”
蹦跳的雨水濺入李焉識的眼睛,視線不清。他轉過臉來仰頭看她,撲通一坐,嘴唇打顫。
烏雲厚重,月光隱匿。
紅紅的胭脂順著臉頰流下,白一條紅一條,髮髻上東一朵硃砂紅的芍藥花,西一簇嬌黃的碎迎春,後頭掛著一串紫藤花,滿腦袋奼紫嫣紅,叮呤咣啷,蚊子也找不著落腳的地兒。
眾人擎著傘跟在身後,小鈴鐺步子大,率先撐了傘追來,為她遮上。
她拿著玉色胭脂盒,蹲下身子,認真地看著驚魂未定的李焉識,噘著血紅小口:
“阿焉哥哥,你想像阿驚一樣好看啵?”
李焉識怔愣片刻,忽而笑了:“好,勞煩你了。”
她摘下腦袋上一朵碧澗青的花兒,看了看,覺著不太襯他,又挑了另一朵粉的並蒂桃花兒,簪在了他的發冠邊。
又摳出一坨胭脂,大刀闊斧地往他嘴唇和麵頰上糊,奈何沾了水,怎樣塗也只是淺淺的,掛不上色。
他只是定定地,彎著眉眼微微笑著看她,任她隨意折騰。
喬玉書在一邊看熱鬧不嫌事大:“這才哪到哪,光線暗吃妝,你多糊點兒。”
看著她煞有介事的花臉,極是專業自負的神情,李焉識臉上淌過一道道雨痕,似是眼淚藏在雨水裡一道滑落,臉上卻依舊掛著笑。
她手裡一通忙活完畢,很是滿意。
可看李焉識默不作聲,以為他不大滿意自己的“雨夜求婚破碎感妝容”,有點兒悶悶不樂:
“阿焉哥哥,你在想什麼呢?”
他依舊雙臂端舉決心不動,仰頭看她,眉眼和煦,溫潤如玉:
“在想,阿焉哥哥明日該去給你買防水些的胭脂。”
秋娘與梁父站在屋簷下,隔了兩丈之遠瞧兩把油紙傘下,兩個花臉一齊傻呵呵笑著。
秋娘摘下腦袋上的紫芍藥絹花,拉了拉梁父的衣袖,摘下他鬍子上掛著的一串小紅花,嘆息一口。
“小李將軍,今晚……先住下吧。”
他過關了。
這也意味著,這是她留在此處的最後一夜。
今晚,她是摟著秋娘睡的。
她的小床不算大,梁雪回和梁雪離也不肯走,便打了地鋪陪著。秋娘輕輕拍著她的背,斷斷續續地向她說著幼時的事,想起來一茬便說一茬,她聽著,起初還問兩句,後來雙目半睜不睜的,很快就睡著了。
鏢車與馬車皆換了喬裝,在第二天晨曦初開前,悄悄出發了。
李焉識留了一隊暗衛下來,散在鏢局四周暗中保護,以防萬一。
眾人起得太早,她半躺在馬車裡,枕著他的腿,饒是顛簸也依舊睡得迷迷糊糊。
暗衛臨行前來報,這幾日的掃雪人全數斃命,無一活口。
他靠著車廂,臉色有些蒼白,捂唇輕咳了兩聲怕吵著她。昨日淋了大半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