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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那些錢,恐怕還得過一陣子才能還得上。”

單十六連擺著手說:“那值得了什麼?狀元郎能用我老單的錢,這榮耀到哪裡買去?再說,等你中了狀元,還會缺錢?”

宋齊愈笑道:“那我真得中個狀元才成。”

“這還有什麼真假?不但我們一班兄弟這樣說,滿京城都傳宋一、章二、三不管呢。”

“哈哈,這話怎麼說?”

“這話是說——宋狀元第一,您的好友章美該第二,至於第三,願選誰選誰。”

宋齊愈聽了大笑起來。這時店裡又進來兩個力夫,單十六便去招呼,宋齊愈獨自喝著茶,笑了一陣。殿試已完,苦讀生涯也就此結束,至於能得第幾,他並不怎麼介意,反倒不願被選為前三,登高人易妒,名顯麻煩多。何況看當今時勢,也並非有為之時。

本朝名臣中,宋齊愈最欽慕王安石。王安石在英宗朝時就已名滿天下,曾上萬言書,針對時弊,初言變法,卻未被重視,因此屢次推謝館閣之召,寧願在州縣中任些實職,為一方興利除害。直到神宗繼位,他知道神宗乃大有為之君,才慨然應召,果然深受器重,升任宰相,全力推行新法。農田水利、青苗、方田、均輸、保甲、保馬、市易、免役、免行錢……諸項新法次第推行,天下為之一變。

只可惜,五十多年來,神宗、哲宗力主變法,都半途而廢,中間隔了兩位太后,相繼垂簾聽政,恢復了舊法。

當今天子繼任之後,先是主張建中,希望新舊兩法能持中求和,但隨即便重用蔡京,繼續推行新法。這次殿試,天子親策題目,似乎對新法已經失望,又要在新舊之間尋求折中。今年重行科舉舊法,便是先兆。

對於新法,宋齊愈始終堅信不疑。這些年他眼見國家積弊越來越深重,不變法,只能危亡。在他看來,病不在變法,而在新法推行不力,不當。

在殿試卷文中,宋齊愈以滔滔數千言,力主這一點。但他知道,就算天子讀到,哪怕認同此理,恐怕也不會再重視,更不會施行。不過,宋齊愈早已想好,當效法王安石,平心處世,靜待其時,因此並不以為憂。

讓他憂的,是章美。

回想起來,他和章美幾乎事事相反——

出身,章美家是鄉里鉅富,他卻生於小農之家;性情,章美持重沉穩,他卻生性飛揚不羈;讀書,章美重經文古義,他則重義理獨見;為人,章美謙和謹慎,他卻灑落隨性;至於政法,章美主舊,他主新。

如此冰炭一般,竟能成好友,而且自幼及長,形影不離,相交近二十年。

最怪的是,一直以來,他和章美竟很少分歧爭論,一直暢談無礙,十分投機。以至於很多時候,雙方還沒開口,彼此已經知道對方要說什麼。直至到了京城,進了太學,兩人的分歧才漸漸顯出來。

早先在縣學、府學,宋齊愈始終覺得周遭人眼界太窄,除了章美和鄭敦,難得找到其他相知。到了京城,宋齊愈頓覺心胸大開,天下英才豪雄匯聚於此,即便在市井之中,也常常能遇到不俗之人,聽到驚人之語,讓他如同魚入江海一般暢快。

章美到了這裡,交友卻越來越慎重,話語也越來越短少。他常說:“是非混雜之地,君子慎言慎行。與其一番閒談生煩惱,不如細讀兩行書。”

當初他們三人行住坐臥都在一處,到了京城,各人都有了自己的新去處,尤其他和章美,爭執越來越多,共識越來越少。漸漸越離越遠,最後只剩一片交界處——東水八子每月的聚會。不同處在於,這聚會於章美,是太學之外最主要聚地,而對於宋齊愈,則只是喜好之一。

上個月,八子又聚到一起,偶然論起新舊法,宋齊愈和章美各執一方,引起八子爭論,那次聚會也就不歡而散。之後,兩人一直互相避開,在太學中偶然碰到,章美也裝作沒見,低頭走過。

對此,宋齊愈並未太在意,來京城之後,他們之間爭執已是常事,君子和而不同,不論分歧多大,兩人始終都是知己,過一陣自然就好了。

直到殿試那天,章美缺席,他才開始憂心,甚至慌亂。

這絕非章美平素行為。然而,章美不但錯過了殿試,且至今下落不明。

第八章 梅花天衍局

人心不得有所繫。——程顥

趙不尤來到爛柯寺,見門額上寺名三個墨字,雄逸蒼樸,潤澀兼備,如從顏真卿《祭侄帖》中順筆寫出一般。他知道這是東水八子之墨子江渡年手跡,是年初新題的。

這爛柯寺原名鐵箱寺,寺